万籁俱寂,星河倒悬。
林风静立于新锅之前,神念如水银泻地,缓缓流淌于这件承载着九域新律的造物之上。
这不仅是一件法器,更是他与此世万民缔结的契约,是他以身为薪柴,点燃的新时代的第一缕火光。
然而,就在他心神与新锅共鸣最深的那一刻,一股极其细微的滞涩感,突兀地出现在他心火流转的脉络之中。
那感觉,宛如奔腾的大江中混入了一粒沙,起初微不足道,但随着心火的每一次周天运转,那份凝滞与不谐便愈发清晰。
林风的眉头缓缓皱起。
他将神念凝聚成丝,寸寸探查,目光最终落在了锅底那些由万民愿力交织而成的铭文之上。
铭文璀璨如星,流动着生生不息的愿力光辉,可就在其中一划最不起眼的笔锋末梢,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正悄然蔓延。
这裂纹细如发丝,色泽晦暗,不像是外力撞击所致,反倒像是从铭文内部,从那“万民执念”的核心中,自我腐朽、滋生出来的。
林风心中一凛,他并未尝试用法力去弥合,而是分出一缕残魂,沿着那裂纹的轨迹,小心翼翼地向源头追溯而去。
残魂沉入执念的海洋,无数凡人的祈愿声如潮水般涌来。
这些声音大多是虔诚的、热烈的,汇聚成支撑新律的基石。
然而,当残魂深入到那裂纹的根源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出现了。
它并非憎恨,也非诅咒,而是一种更阴险、更具腐蚀性的东西——怀疑。
它如同滴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在庞大的愿力中炸开,滋生出一种林风从未见过的、霉斑般的灰色力量,正一点点地侵蚀着新律道种的根基。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冰冷而荒谬的念头浮现在脑海:“有人……在饭里下毒?”
就在林风心神震动之际,远处的药炉夹层中,一缕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残念轻轻颤动起来。
那是白小怜留下的最后痕迹。
她的医灵体虽已在焚天之火中燃尽,但她所修行的“生生神诀”却留下了一丝不灭余意,与这药炉的炉心达成了微妙的共鸣。
此刻,她感受到了新锅上那股死寂与腐朽的气息,这与“生生神诀”的真意背道而驰。
那缕残念借由炉心与新锅之间千丝万缕的气机联系,竟奇迹般地逆流而上,溯入了那片浩瀚的执念长河。
她不像林风那般拥有强横的魂力去追根溯源,但她天生对生命与元气的流动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在她“看”来,那灰色的霉斑并非死物,而是一种活着的、以“怀疑”为食的诡异生灵。
她顺着这生灵的“进食”轨迹,一路逆溯,最终抵达了源头。
源头并非某一个强大的敌人,而是分散在九域三十六城,无数凡人每日的祷告之中。
在千万句“恳请灶君庇佑”、“林风大人万安”的祈祷声里,总会悄然混入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杂音——“林风大人真的能护住我们吗?”“听说他以前也死过一次,万一这次他又死了呢?”“这新锅……真的比旧天庭还管用?”
正是这些细微的怀疑,这些人之常情的动摇,被一股潜藏在暗处的旧天残念捕捉、收集,并以一种歹毒的秘法,炼制成了这种名为“蚀律霉”的剧毒,悄无声息地寄生在了新律的根基之上。
与此同时,正趴在新锅边上,将锅壁当成温暖靠枕打盹的花想容,小巧的鼻子忽然皱了皱。
她睡得正香,梦里全是堆积如山的鸡腿和烤肉,可腹中的吞天胃却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哇”的一声,没吐出什么食物,反而呕出了一团细长的黑丝,黏糊糊地挂在嘴边,看上去就像一根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呜……谁往我饭里放头发了呀?”花想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揉了揉眼睛,伸手就要去捏那团黑丝。
“别动!”林风的声音陡然响起,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她身前。
他接过那团蠕动不休的黑丝,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此物看似寻常,内里却蕴含着一股极其阴冷的窃取之意。
他指尖升起一缕心火,轻轻灼烧在那黑丝之上。
“吱——!”一声不似人声、尖锐刺耳的惨叫,从黑丝中爆发出来,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林-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窃火蛊。”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这是一种专以灶脉为巢,靠吞噬“信念之火”为生的阴毒蛊虫。
它本身并无太大杀伤力,但却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千家万户的灶台之下,一点点啃食凡人对“灶君”的信念。
如今,三十六城的灶台,恐怕都已成了此蛊的温床。
“蚀律霉”从内部腐化根基,“窃火蛊”从外部窃取信念。
双管齐下,环环相扣,这是要让他建立的新秩序,从里到外,彻底烂掉!
然而,预想中的滔天怒火并未在林风眼中燃烧,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笑意,甚至……还带着一丝玩味与欣喜。
“想玩阴的?跟我比谁更懂人心?”他冷笑着自语,“行,我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课,也给九域万民上一课,告诉他们,什么叫做真正的‘信’。”
他不再理会那已经消散的蛊虫,而是转身走向药炉。
他从炉底的暗格中,取出几页残破的纸张,那是白小怜当年所书“请火书”的残页。
上面还残留着她温柔而坚定的气息。
林风以心火为引,将这几页残书重新点燃。
火焰并非赤红,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的金色,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火焰中生灭,最终凝聚成亿万道肉眼难见的光点,如蒲公英的种子般,乘风而起,飘向九域各处。
一道恢弘、浩瀚,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同时在九域所有凡人的心中响起:
“我乃林风。新律已立,灶火为凭。即日起,信我者,家中薪火不灭,食有余温;疑我者,家中灶火自熄,三日不得复燃。此为,信火符。”
声音如天宪昭告,言出法随。
最初,凡人百姓只是惊愕,以为是幻听。但很快,恐慌开始蔓延。
三日后,九域百城,无数人家的灶台,无论用的是何种柴薪,何种火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变得冰冷死寂。
恐慌达到了顶点,冷锅冷灶,对于凡人而言,就意味着饥饿与死亡的威胁。
一时间,哭喊声、惊叫声、祈祷声响彻云霄。
城南一处破旧的茅屋里,一位老妇人跪在冰冷的灶台前,老泪纵横地哭喊着:“灶君大人饶命啊!林风大人饶命啊!我不该听那个云游道士胡说八道,我不该怀疑您是不是骗子啊!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她话音刚落,那早已冰冷的灶膛深处,“噗”的一声,一簇温暖的火苗凭空跃起,瞬间将干燥的木柴点燃。
这一幕,在九域各处不断上演。
凡是真心悔过、重拾信念者,家中灶火无不应声复燃。
而那些心怀鬼胎,或是依旧顽固不化者,家里的灶台依旧冰冷如铁。
这神迹般的景象,比任何说教都更加震撼人心。
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对林风与新律,生出半点轻慢与质疑之心。
随着信念之火被前所未有地凝聚、提纯,那些潜伏在灶台之下的“窃火蛊”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养料,纷纷在无声中化为焦炭。
而寄生在新锅铭文中的“蚀律霉”,也因失去了“怀疑”这一源头活水,如同离了土的毒草,迅速枯萎、死亡,最终化为虚无。
花想容胃里的最后一丝不适也彻底消失,她打了个饱嗝,又沉沉睡去。
一场足以倾覆新律的阴谋,就此消弭于无形。
林风重新立于药炉之前,静静地看着那缕属于白小怜的残念。
微光轻轻闪烁,仿佛在对他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
他伸出手,隔空虚抚,低声呢喃:“小怜,你放心,这锅……我看得住。”
话音落下,在那无尽的虚无尽头,那道象征着旧日秩序的、初代葬天者的破锅残影,在存在了无尽岁月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轰然消散。
唯有一缕比尘埃更细微的灰烬,挣脱了时空的束缚,跨越了万古,悄无声息地飘落而下,轻轻地落在了崭新的锅沿之上。
那缕灰烬融入锅体,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如同一撮盐,融入了一锅刚刚烧开的浓汤。
新锅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厚重、圆融。
根基已稳,人心已定。
林风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云层,望向了那片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东荒大地。
基础已经打好,接下来,是时候……该重建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