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并非来自五指,而是源于神魂。
当天道命核与林风的指掌接触的刹那,九万道连接着陵墓深处无数怨魂的刑罚锁链,便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将积压了九万年的酷刑与绝望,尽数灌入他的体内。
灰色的火焰沿着锁链逆向焚烧,每一寸前进,都让锁链绷紧一分,那股力量,仿佛要将他的神魂从肉身中活活撕扯出来。
这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一种记忆的复苏。
刹那间,林风的意识被拖入了一片雷霆炼狱。
他“看”到了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那是第一位被冠以“葬天者”之名的叛逆。
那身影被九万道雷霆凝聚的刑链穿透了神魂与肉身,高高钉在葬神陵的顶端,承受着永无止境的雷罚。
风吹过,是魂魄被削刮的哀嚎;雨落下,是神血混杂着怨念的洗刷。
整整九千年,日复一日,无悲无喜,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折磨。
这股痛楚如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风的意识防线。
他的身体在地上剧烈抽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
然而,在他扭曲的面容上,嘴角却缓缓咧开一个疯狂的弧度。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夹杂着血沫的笑声,沙哑而快意:“这痛……我认得。”
葬神殿外,苏清雪孑然而立。
那柄曾随她名动天下的长剑,此刻只剩半截断刃,深深插入焦黑的地面。
剑心已碎,取而代代之的,是她以自身所有精气神凝聚而成的“寂灭之念”。
她清晰地感知到,随着林风对命核的侵蚀,整个葬神陵的天道规则正像受惊的兽群般疯狂汇聚而来,试图修复那九万道锁链,将林风彻底抹杀。
“你想收链?”苏清雪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却冷如万载玄冰。
她猛地抬起手,并指如剑,点向身前的断刃。
“先问过我的剑!”
嗡的一声,一股无形的剑意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并非锋锐的切割,而是一种极致的“静”。
方圆十丈之内,流动的空气凝固了,飞扬的尘埃静止了,连林风身上逆燃的灰色火焰,其跳动的焰尖都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时间,在这片小小的区域内,被强行冻结。
这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片刻规则停滞。
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紧接着是眼角、鼻尖、耳廓。
七窍渗血,她的身躯摇摇欲坠,却依旧用断剑支撑着,没有倒下。
她望着殿内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用尽力气喊道:“林风,你尽管……扯!”
与此同时,远在葬神陵之外,一处无人知晓的界外祭坛上,一具无头的女性身躯盘坐中央。
她的头颅滚落在旁,已经裂开,神魂早已化作飞烟,只剩最后一丝微弱的残念,如游丝般缠绕在祭坛中央的一截脊骨之上。
那截脊骨,正是林风的。
这丝残念的主人,名为姬无月。
她感受着从脊骨上传来的、那九万道锁链的剧烈震动,残存的意识发出微不可闻的呢喃:“频率……对了。”
下一刻,她最后的残念轰然燃烧,化作一道独特的共鸣波,发动了她此生最后的秘术——归墟回响。
这道波纹无视空间与规则的阻隔,顺着林风身上逆流的灰火,精准地传入了天道命核的深处。
对于高高在上的天道意识而言,这道共鸣波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刑罚仍在正常执行,频率稳定,一切如常。
它被完美地欺骗了,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九万道用以镇压万魂的锁链,正在被一个“囚徒”从内部反向吞噬。
殿内,得到了苏清雪创造的“绝对时间”与姬无月送上的“完美伪装”,林风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瞳孔中,不再是挣扎与痛苦,而是燃烧着灰色火焰的明悟与疯狂!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体内的灰火暴涨数倍,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化作主动的利爪,狠狠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根锁链,猛力一扯!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凝滞的时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断裂的锁链,正是九万道刑链的最外围的一根,也是唯一一根直接连接着他神魂的锁链。
在链身之上,清晰地篆刻着两个古老的道文——林风。
锁链崩断的瞬间,一股磅礴无边的信息洪流冲入他的识海,炸开了他记忆最深处的枷锁。
画面流转,时光倒溯,他“看”到了九万年前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叛乱。
为了镇压“葬神陵”内咆哮的九万叛魂,初生的天道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它将自身体系中最纯粹、最狂暴、最无情的刑罚意识,从本体中硬生生割裂出来,投入一具凡胎,并赐予其名——林风。
他的使命,不是被镇压,而是代天道行刑,成为这座巨大陵墓的活体狱卒与刽子手,永世镇压此地。
他承受的痛苦,并非惩罚,而是为了让他与九万叛魂的刑罚“同调”,以便更好地控制他们。
无尽的讽刺与悲凉涌上心头。
林风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的颤抖:“我不是叛徒……我是刽子手。”
他低头看着那截断裂的锁链,既然你是为我而生,那便……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他猛地张口,反噬之道疯狂运转,胸腹间仿佛出现了一个名为“葬天胃”的无形漩涡。
那截蕴含着天道刑罚本源的锁链,竟被他一口吞了下去!
灰火在其体内熊熊燃烧,锁链并非被消化,而是被分解、重塑,最终化作一道灰色的命脉,完美地融入了他自身的经脉之中。
林风缓缓抬起手,一滴鲜血从指尖滑落。
那滴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灰色,其中散发出的气息,竟与天道本源有七分相似。
“你用我镇压万魂……”他低语着,目光穿透神殿,望向陵墓的顶端,声音愈发冰冷,“今天,我用你……烧穿陵顶!”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一根,两根,十根,百根……
扯断、吞噬、融合。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时间在苏清雪创造的寂灭领域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林风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他的血肉、经脉、骨骼,都在这疯狂的吞噬中被重塑。
每一道刑链的融入,都让他对天道规则的理解加深一分,也让他身上的“天道”气息愈发浓郁。
他不再是那个被锁链束缚的囚徒,他正在成为这九万道刑罚锁链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九万道锁链被他从天道命核上硬生生扯断时,整个葬神陵都为之剧烈一颤。
那颗悬浮在半空、亘古不变的天道命核,表面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一道细微的裂痕从林风的手掌接触之处蔓延开来,并迅速扩散,转眼间便如蛛网般布满了整个核心。
与此同时,在这座巨大陵墓的最深处,九万座陪葬陵中,位列第一的那座古老石陵,其上覆盖了九万年的封印符文,悄无声息地黯淡了一丝。
一缕比林风身上更为纯粹、更为古老的灰色火焰,自陵墓的地底深处缓缓渗出。
它像一个迷路已久的孩子,摇曳着,飘荡着,最终落在了陵前一盏早已干涸的石灯之上。
九万年未曾燃起的引葬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