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阴冷刺骨,带着不属于此世的死寂与腐朽,吹拂在林风破碎的身躯之上。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已然模糊。
咔嚓,咔嚓……细微而清晰的皲裂声从他体内传出,那曾燃尽万物的葬火真身,此刻竟如一块被烈日暴晒了千年的朽木,布满了狰狞的裂痕。
七窍之中溢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近乎熄灭的生命本源,带着一丝丝灰败的气息。
他的命胎,那承载着他一切道与法根基的命胎,早已在刚才那撼天动地的一击中彻底崩毁,化作了漫天飞灰,被这虚空裂缝中吹出的阴风一卷,便再无踪迹。
他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蛛丝,在死亡的边缘无力地摇曳。
“想让他死?”一声蕴含着无尽怒火与决绝的娇叱响彻天地。
叶红绫单膝跪地,那杆曾随她征战四方的战戟此刻深深插入大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身上的战甲早已破碎不堪,银色的发丝被鲜血浸染,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唯独那双凤眸,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整个叶氏一族的战魂。
她身后,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图腾虚影发出震天的咆哮,无形的威力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死死抵住那不断扩张的虚空裂口。
“先踏过我叶家三千英魂的影子!”
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蜷缩在林风已经冰冷的胸口。
花想容的九尾天狐之身遭受了重创,原本华美如云霞的九条尾巴,如今只剩下七条尚算完好,另外两条则已化为焦炭,依旧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她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金色的眼瞳里满是泪水与不舍。
她看着气息即将断绝的林风,猛地张开了嘴。
这一次,她吐出的不是神通,也不是狐火,而是一股温热的、金中带红的火焰。
这是她最后的执念之火,是她生命本源中最纯粹的一缕。
火焰如同一颗温暖的种子,缓缓没入林风的心口。
“哥哥……不能熄……火要烧到天上……”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随着这股执念之火的离体,她体内的吞天胃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一缕血丝顺着她小巧的嘴角缓缓渗出,滴落在林风的衣襟上,宛如一朵凄美的梅花。
那虚空裂痕并未因叶红绫的阻挡而安分,丝丝缕缕的黑雾从中不断渗出,它们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绕过战神图腾的封锁,化作无数细小的触手,朝着林风的残魂缠绕而去。
雾气中,仿佛有亿万生灵在低语呢喃,那声音充满了蛊惑与恶意,要将林风这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意识彻底拖入无尽的深渊。
“滚开!”叶红绫察觉到了这股邪异的力量,猛然发力,将插在地上的战戟悍然拔起。
随着战戟的离地,她身后的战神图腾虚影仰天长啸,光芒大放。
刹那间,图腾之中冲出千军万马的虚影,每一道身影都散发着铁血与忠诚的气息。
他们没有具体的面容,却有着统一的意志,齐齐面向那侵蚀而来的黑雾,发出了一声震动神魂的怒吼:“护主!”
吼声落下,那杆始终在图腾上方飘扬的古老战旗,在这一刻熊熊燃烧,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化作了一场盛大的火雨,朝着四面八方洒落。
每一滴火雨都蕴含着纯粹的战意与守护执念,将那些诡异的黑雾暂时逼退,为林风争取了那千钧一发之机。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外力。
林风的识海之内,已是一片崩塌的景象。
天穹碎裂,大地沉沦,那枚他以凡人之身逆天凝聚的凡尘道种,此刻已黯淡到了极致,只剩下一丝烛火般的微光,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熄灭。
他的意识,就在这无边的破碎与黑暗中,即将彻底消散。
就在这时,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如九天银河倒灌,毫无征兆地涌入了他即将崩塌的识海。
这股悲伤,来自九域三陆的每一个角落。
田埂间,一位正挥汗如雨的老农,锄头挥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浑浊的老泪毫无缘由地夺眶而出,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纺车旁,一位守着孤灯的寡妇,手指被纺锤刺破也毫无知觉,只是捂着脸,发出了压抑许久的失声痛哭。
睡梦中,一个棕角孩童猛地惊醒,对着黑暗的房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嘴里模糊地叫着一个谁也听不懂的名字。
书生、走卒、商贾、妓子……亿万凡人,在这一刻,心中都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恸与不甘。
他们不知道为何而哭,为何而痛,只知道,仿佛有什么支撑着他们渺小生命的希望,正在逝去。
这些无声的哭泣,这些无法言说的执念,这些来自最底层生灵的不甘与怨愤,汇聚成了一道浩瀚无比的灰白色涟漪,跨越了无尽的时空,精准无比地撞入了林风那即将寂灭的识海。
灰白涟漪触碰到那丝微弱道种的刹那,整个濒临崩塌的识海猛地一震。
一声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脉动,从道种之上传来。
咚。咚。
脉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就像一颗沉寂了万古的心脏,在此刻被重新唤醒。
那丝微光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在这无尽的悲伤与不甘中,开始凝聚,蜕变。
一缕极度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意志,从这心跳般的脉动中缓缓浮现。
“葬民之心”,初成了。
它不修那缥缈的仙道,不炼那毁天的神通,它只承载天地间一切的不甘,只吸纳九幽下所有的怨火。
它因众生悲苦而生,为埋葬不公而跳动。
林风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仿佛被这奇特的“心跳”声缓缓牵引,硬生生地止住了消散的趋势,被一缕缕地拉扯回来,重新凝聚。
他的意识,没有回归那具残破的肉身,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沉入了更深邃、更古老的无边黑暗之中。
在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一切感官。
就在这片永恒的死寂里,一道苍老、沙哑,仿佛被岁月尘封了太久的低语,突兀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仿佛从九万年前的时光长河上游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如释重负。
“守墓的犬已经老得快要走不动了,那座葬神陵……也快要开了。在这儿等你九万年的,可不止我一个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那片无尽黑暗的最深处,一点比尘埃还要渺小的灰火,悄然无声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