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玲领着母女二人洗漱干净,又找来衣裳给她们换上。那女子虽已年近三十,却眉眼清秀,身段窈窕,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风韵。她强忍着泪,默默走进里屋,才敢低声啜泣。
梦玲站在门外,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她肚子始终没动静,那是年少时缺衣少食落下的病根,每次月事都疼得死去活来。没孩子,终究是男人心里过不去的坎。如今丈夫带这么个人回来,恐怕已是顾全她颜面的做法了。
“不过是借个肚子生个孩子,他又没明着纳妾……”梦玲揉揉发酸的心口,自己宽慰自己。她强打起精神,掀帘出去,招呼那母女二人用饭。
宋少轩哪晓得梦玲这般心思。他不过是路见不平,一时起意,看不惯那欺男霸女的场面才出手相助,连那母女俩长什么模样都没瞧真切。
他万万想不到,在梦玲眼里,他带个生养过的女人回家,便是看中人家“好生养”,想借腹生子。这在那年月本是寻常事,也算是给正房留足了体面:将来孩子生下来,记在她名下,就当是自己亲生的一般养大。
那女子名叫关馨怡,也是个旗人。初来时心里七上八下,待洗漱更衣后,悄悄打量这屋里。窗明几净,炊烟袅袅,满是过日子的暖意。
又见女儿陶映秀已和院里几个小丫头玩作一团,笑得没心没肺,她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要是能留在这儿,该多好。
梦玲招呼她们用饭,桌上简简单单四样菜:烧茄子、冬笋鸡汤、干煎豆腐、拌海蜇。可这已是关馨怡多年未见的热乎饭了。
“额娘,我、我能吃个鸡腿么?秀儿从没吃过……”女儿怯生生地拽她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吃吧,两个都归你,”梦玲伸手轻轻摸了摸秀儿的头,眉眼柔和,“晚上还有鸭子呢。”
“嗯!”映秀的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儿,捧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光。
关馨怡看在眼里,鼻尖一酸。别说鸡腿,家里早已多年闻不见肉香。爹娘在世时,那个死鬼还肯回家吃饭;二老一走,他连人影都见不着,偶尔回来便是翻箱倒柜,搜刮东西去赌。秀儿今年十岁,上一回吃鸡,竟是三年前的事了。
饭后,关馨怡主动帮着收拾碗筷。两个女人在水盆边并肩站着,零零碎碎说了几句话。不过三言两语,彼此的心思便已通透。
关馨怡望了眼院里嬉笑的女儿,心底蓦地生出股力气。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只要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她有什么不能的?这个家,看着就是个能扎根的归宿。
宋少轩刚忙活停当,范五爷就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走走走,跟爷去个好地界儿,今儿个让你开开眼!”
不由分说,拉着他上了马车,一路直奔南城。颠簸了半晌,两人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
奇的是,外头瞧着破破烂烂,门帘一挑,里头竟是别有洞天。布置得那叫一个豪华,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躬身候着,气氛霎时就不一样了。
宋少轩心下顿时了然,这就是近来四九城里时兴起来的“仿膳”。宫里裁撤下来的宫女、太监、御厨凑在一块儿,仿着昔日的排场,开起这私房菜馆,专为满足平头百姓对宫里头那点好奇。价钱自是贵得吓人,吃的除了菜品,更是这份儿独一无二的“服务”。
只见一道道菜流水般端上来,报的都是宫里的名头:莲子八宝鸭子热锅一品、肥鸡火熏炖白菜一品、飞龙炖榛蘑一品、莲子猪肚一品、青笋香蕈炖肉一品、水晶丸子一品、青笋爆炒鸡一品、奶酥油野鸭子一品,外加饽饽奶子四品。
除了那飞龙还算稀罕,旁的菜多是生搬硬套,图个名头响亮。可就这么一桌不伦不类的“仿膳”,竟要价三十块大洋!再算上陈年的女儿红、窖藏的茅台,加上范五爷随手给太监的打赏,这一顿下来,小一百块大洋就这么出去了。
范五爷前脚刚说完要节俭,后脚就忘得一干二净。他怎么舒服怎么来,哪管得了这许多。一旁作陪的七哥笑眯眯道:“怎么样,五哥,我没糊弄您吧?这才是宫里的派头,地道!今儿这顿您破费了,明儿个我来安排一桌官府菜,您放心,甭跟我替我省钱,咱专挑那贵的来!”
“呵呵呵,小宋啊,你小子今儿算是有口福!跟着咱哥俩儿,往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范五爷满面红光,开怀大笑,举杯嚷道,“来来来,杯中酒可不能见底儿,咱爷仨再走一个!”
“我敬二位爷!”宋少轩这酒喝得理直气壮。范五爷那儿他没少打点,七哥托他办的事也件件稳妥,吃他们几顿好的,那是应当应分。
三人推杯换盏,直喝得五迷三道,这才搭着伴儿晃悠回城。马车一到地儿,宋少轩踉踉跄跄地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家门口。推开房门,他也顾不得许多,胡乱扯下衣裳,一头钻进被窝,转眼便不省人事。
床上的人肩头明显一颤,沉默半晌,才带着几分犹豫缓缓靠了过来。宋少轩伸手将人紧紧搂进怀里,鼻尖萦绕着一缕清甜香气,触到的肌肤更是软得惊人。心底的燥热瞬间翻涌,指尖不受控地开始游走。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屋内只剩宋少轩均匀的鼾声。关馨怡蜷在一旁,脸颊泛着未褪的潮红,眼底还凝着几分意犹未尽。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这一晚的温存,总算解了长久的干涸,让她整个人都透着股被滋润后的柔软。
次日清晨,宋少轩在晨光里迷迷糊糊睁眼,撞进一双含着春意的眼眸,心头猛地一紧,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正要扬声叫喊,女子却突然伸手将他缠紧。到底是经历过婚姻与生育的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熟稔的勾缠,不过三招两式,便让宋少轩浑身发酥,先前的慌乱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一场新的缠绵再度展开,直至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歇下。
自那日后,茶馆后院便常年多了母女俩的身影。宋少轩“效仿曹孟德”的流言,也从最初的窃窃私语,渐渐成了板上钉钉的定论。如今再想开口辩解,反倒像是欲盖弥彰,只会让闲话传得更凶,索性任由旁人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