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地方是彻底靠不住了,他也嗅出了蓝掌柜的鄙夷,赶他走那是早晚的事。琉璃厂这片地界,横竖是没他三顺的出头之日了。既然这儿不留爷,不如自个儿弄点本钱,另起炉灶!
他不再犹豫,手脚麻利地摸出备好的家什,三两下撬开钱柜。里头一沓银票、几封银元,他眼都不眨,尽数揣进怀里。转身又摸向墙角,取出早先踩好点的几件小巧古玩——都是值钱又方便脱手的硬货。
回头瞥见铺子里整齐的陈设,他心一横,索性将桌椅板凳掀得东倒西歪,账本散了一地,刻意把现场搅得如同遭了悍匪洗劫。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三顺扭头没入夜色。他专程绕开了二荤铺那条路,却没料到!王财今儿喝了酒,竟真去找了娘们,还偏偏没谈成,提早出来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长成什么德行,还嫌弃上老娘,呸。”这娘们倚着门啐了一口。
王财也是恶心坏了,酒喝的多了点,让那娘们韭菜盒子嘴一熏全吐了,这下是醒了。他懊恼的蹲在路边,难得吃的好点,全他娘吐了。
夜色中,两人猛地打了个照面,俱是一愣。王财酒意本就醒了大半,没想在这里碰上了他!瞪大了眼,上下打量着,三顺和他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让王财心里咯噔一下。
“三顺?”他诧异地开口,声音带着狐疑,“你这……大半夜的,背着这么大个包袱?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要走?”
三顺下意识侧过身,避开王财审视的目光,闷声道:“我的事,你少管。”
“我少管?”王财一听,火气夹杂着不安就窜了上来,“你说得轻巧!明儿一早掌柜的问起来,我怎么说?不知道三顺去哪儿了?我一晚上没在铺子里,能脱得了干系?”
他嘴里发着牢骚,脑子却飞快地转着:一个伙计,哪来这么多家当?这包袱的大小和形状都不对劲!
他心下一沉,上前一步,语气强硬起来:“三顺,你要走,我不拦你。但这包袱,你得打开让我瞧瞧。”
三顺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阴沉下来,低喝道:“滚开!你就当没见过我,回去睡你的觉!”
“把话给我说清楚!”王财也豁出去了,一把拦住去路,“你是不是拿了铺子里的东西?你要这么走了,明天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打开!必须打开让我看看!” 他死死盯着那个包袱,心里已经九成确定这混蛋,肯定偷了东西!
三顺强自镇定,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王哥,事到如今……不如咱兄弟一块儿干!一不做二不休,把蓝一贵铺子里那些值钱的,全他娘卷走!”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透了王财。三顺不仅偷了,而且东西偷了不少!他猛地横跨一步拦住去路,压低声音:“回去!现在回去,我全当不知道。明天我替你圆过去,成不成?”
三顺叹了口气,佯装妥协地凑近:“王哥,你聪明,掌柜的也看重你。我不行,大字不识,看账都费劲……”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个锦盒,递到王财眼前,“这有个好东西,你瞧瞧。若看得上,你拿去。大钱你赚,只求你放我条生路。”
王财心里咯噔一下。值钱的玩意儿?或许……或许真能翻身?就在这一念动摇的刹那,他忽觉左耳畔风声骤起!下意识偏头一躲,一个沉甸甸的生铁疙瘩擦着太阳穴狠狠砸过!
他要杀我!王财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随即一股邪火“嗡”地冲上天灵盖!你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他眼疾手快,抓起路边一块粗粝的石头,想都没想,铆足了劲朝三顺的脑袋抡去!
“嘭!”一声闷响,石块带着风声夯了个结实!王财杀红了眼,生怕一下不够,抡圆胳膊,“咣!咣!”又是两下死力,砸得又狠又绝!
直到三顺像摊烂泥般软倒在地,再无半点声息,王财才喘着粗气直起身,手里的石头“哐当”掉在地上。
若是早些年,这深更半夜的街上定然空无一人。但如今推行新政,只要稍等片刻,总能撞见几个提着灯笼、应付差事的“臭脚巡”。
这些巡警虽多半只是走个过场,也生怕真在半夜碰上亡命之徒触了霉头,但若只是接个报案,倒也无妨。
王财把心一横,捡起那块沾血的石头,眼一闭,心一横,朝着自己额角狠狠来了一下!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糊了半张脸。
他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冲到大街上,在空寂的夜色里扯开嗓子凄厉呼喊:“遭贼啦!碰上劫道的啦!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这凄厉的呼救很快引来了更夫和闻讯赶来的巡警。众人七手八脚扶起血流满面的王财,听他断断续续说完“遭遇”,随后在暗巷中发现了三顺已然僵硬的尸首。事情重大,按程序自然得赶紧去找铺主蓝一贵。
蓝一贵半夜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袍子都来不及系好就急匆匆赶来。他听罢王财的“陈述”,又从三顺身上搜出铺里的银票,再翻看那个赃物包裹,心里立刻明白了孰是孰非。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连连拍腿,低声叫好:“好!好!王财啊,你对我忠心可鉴,好好干,我绝亏待不了你!三顺这小子,真是自作孽!跟了我这么多年,竟连这几件“打眼”的货色都认不出,死了也是活该!”
若三顺地下有知,怕是要再气死一回,原来他拼死偷出来的、以为能翻身当爷的“宝贝”,竟全是蓝一贵放在明处钓鱼的假货!
打那天起,王财便成了蓝一贵最倚重的徒弟。无论是店里的日常杂务,还是需要托付信任的差事,蓝一贵都尽数交给他。价值不菲的古玩让他独自送回铺子,去钱庄存银的要务也放心交由他办。
可王财心里自有一杆秤,始终守着一条底线:经手的东西,绝超不过五千大洋。他太清楚蓝一贵的精明劲儿了。店里从不会留真正的珍品,但凡值钱的好东西,早被蓝一贵悄悄搬回了自家。这铺子里的物件,撑死了也就值五千大洋的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