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掌柜捧着那物件,横瞧竖看、翻来覆去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纹路、形制样样都合着书里的记载,可他毕竟没见过真东西,实在挑不出半分错处。
“赵掌柜,这玩意儿看着怎么像裂了道缝?”宋少轩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凑上前问。
“去去去,少打岔!”赵掌柜哪有心思跟他闲扯,语气里满是急切,“这东西哪儿来的?方才走的那人给的?”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色瞬间正经起来。
“今儿我跟五爷一块儿用了饭……”宋少轩话说一半顿住,眼尾扫了扫赵掌柜,“您方才可是答应了,这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偏不把话说透,就等着对方自己琢磨。
“五爷?我知道是哪个五……难不成是范五爷?”赵掌柜本想打断他催个明白,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自己先脑补出了答案。他不自觉地又把物件拿到眼前,指腹反复摩挲着边缘,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也难怪他这般在意,这物件他只在古籍里见过描述,宋少轩一个开茶馆的,总不至于特意造个假来逗他玩。
“开价多少?”赵掌柜心里已然有了七八分肯定,抬头直盯着宋少轩问。
“人家说,要五万两。赵……”宋少轩故意拖长语调,报出个天价。
“别吵!”赵掌柜猛地抬手打断他。价钱和他心里的预估对上了,可新的难题又冒了出来。
他手头的银子根本不够,也得找个人来一起瞧瞧。他攥着物件的手紧了紧,万分不舍的放下后,语速急切的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别去找旁人,我去去就回!”
宋少轩哪会真听他的,做戏做全套。利落地将匣子收回炕柜锁好,假意躺下歇息。忽然觉得眼眶发酸,这才想起直播间竟一直未关。
他自然不知,那一头万把人正看得屏息凝神,骂娘与惊叹刷了满屏,直至他突然黑屏,留下众人原地跳脚。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院外传来人声。三人叩门良久,宋少轩才慢吞吞地应声,一道道卸下门闩,将邓、王、赵三位掌柜让进屋内。“邓掌柜、王掌柜,今日什么风……”
他话音未落,三人便齐齐摆手:“闲话少叙,东西在哪儿?快点拿出来。”
宋少轩这才不紧不慢地从炕柜请出那只木匣。三人围拢上前,翻来覆去、细察默品,连肚饿鸣响也浑然不觉,直至天色渐昏,仍未能论定真伪。
“要我说,形、釉、款皆无可挑剔,唯独这釉光稍显暗沉。除非是出土未久、还未完全“醒”过来。”王掌柜最终放下瓷瓶,沉吟道。
邓掌柜却突然扭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宋少轩:“小伙子,你究竟如何与范五爷搭上关系的?”
“不敢隐瞒,”宋少轩语气坦然,“他的伴读李丙生与我有旧,我曾于他急难时略尽薄力。”他自始至终未说东西属己所有,答得滴水不漏。
“明日未时,我等再来找你。”邓掌柜听罢,不再多言,拉着另外二人告辞。
一出院门,三人脚步便缓了下来。邓掌柜压低声音道:“明日须得先核验他所言虚实。此事关涉甚大,一步也错不得。”
“这有何难?可若东西确真,你真能出手?毕竟是五万两银子。”赵掌柜语气急切,已然心动。
“五万两银子慌成这个样子。佐藤先生岂会短这些银钱?”王掌柜冷嗤一声,“正金银行私下送王爷的“茶敬”,都不止这个数。”
邓掌柜轻咳一声,适时开口:“所以他开口八万,你也应了?既在同一条船上,不如各退一步。我们也不奢望十万两,多加一万如何?”
“他就给八万,你真以为我与他交情多深?”王掌柜瞥了一眼,语气缓和,“明日我且试着抬一抬价,成了,大家得便宜;不成,你们也别怨我。”
三人相视一笑,眼中各藏计较,暗潮已在笑意下悄然涌动。
宋少轩确实未曾扯谎——除了那件汝窑的来历。他所言之事句句可考,而三人早已利令智昏,自然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细节自行补全,朝着最有利的方向深信不疑。
于是第二天晌午刚过,三人便已坐在裕丰茶馆里候着。谁料左等右等,竟不见宋少轩人影。一打听才知,这位爷居然悠哉悠哉上课去了!直教他们干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王掌柜急得在堂内来回踱步,额角冒汗。他早已同东洋人约好三点半见面,一旦交易落定,佐藤先生答应带他去“开开眼界”。既有地道东瀛料理,更有温柔的东瀛美人相陪。这宋少轩莫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连数万两的买卖都敢如此怠慢!
就在三人等得心浮气躁、骂也骂累了的时候,赵掌柜忽地朝门外一指:“来了!”
只见宋少轩不紧不慢捧着那只木匣迈进店门,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已让人苦等多时。
“您几位想想,若是您手头有几万两的宝贝托人保管,第二天是不是也得见个面?”
他一句寒暄没有,开口就直切要害,“我就一句话,要,现银交割;不要,我原样送回。您几位给个准话。”他根本不给他们细想周旋的余地,要的就是他们心浮气躁、无暇他顾。
三人哪还顾得上计较,忙不迭将一沓银票拍在桌上,接过木匣匆匆查验一番,便神色各异地快步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要生出变数。
这一回,宋少轩特意打开直播间,将方才那出“银货两讫”的戏码清清楚楚亮给了那一万看客。也算是给骂了他一整宿的人们一个交代。屏幕上打赏叮咚作响,颇有些喝彩捧场的意思,可他哪还顾得上这个。
指间那叠沉甸甸的五万两银票,才是真真切切、叫他心头发烫的硬道理。
无论如何,这一票挣得舒服啊。心下松弛下来,再扭头打量身后这处窄旧院落,便觉出几分不畅快。
他靠在茶馆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痴痴地想:爷如今也是怀揣几万两的人了,还窝在这租来的地方作甚?合该置办一处自己的院子,堂堂正正,舒舒坦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