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挑起的事端,虽然被白羽以近乎冷酷的理智强行压下,但其引发的余震,却在无形中持续扩散。
社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原本只是少数人(或许只有黑曜)的怀疑,经过雷克斯那番不过脑子的嚷嚷,仿佛被公然摆上了台面。尽管白羽的处理无可指摘,但“特殊关系”这个词,像一颗有毒的种子,落入了某些人的心田,在沉默和观察中悄然滋生。
白羽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探究的目光。
它们不再仅仅来自于黑曜,也来自于其他原本并未留意的社员。
他和白玉之间那层由“高度自制”构筑的防护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愈发单薄和脆弱。
他们必须比之前更加谨慎。
谨慎到近乎苛刻。
甚至连那些仅存于无人角落的、细微的指尖触碰和眼神交流,都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减少。
他们像两个被放置在聚光灯下的囚徒,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都可能被解读、被放大,成为佐证“特殊”的证据。
这种无处不在的、无声的审视,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消耗人的心力。
白玉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即使是在和凌雨、凌风说笑时,那笑意也常常不达眼底,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勉强。
他变得异常安静,常常一个人对着书本或窗外发呆,那对总是精神抖擞竖起的白色狐耳,也时常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白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他知道,白玉承受的压力并不比他少。那份原本应该纯粹而热烈的感情,如今却成了需要时刻隐藏的负累,像沉重的枷锁,束缚着白玉活泼的天性。
但他无能为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那个冷静、克制、无懈可击的兄长,用更严苛的规范,来保护他们摇摇欲坠的秘密。
然而,紧绷的弦,终有断裂的一刻。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持续的精神压力和初秋变幻无常的天气,让原本体质就不算特别强壮的白玉病倒了。
起初只是有些咳嗽和鼻塞,他并没太在意,以为是普通感冒。
但症状迅速加重。
周五晚上,白玉开始发起高烧,脸颊烧得通红,浑身滚烫,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凌雨和凌风外出未归,宿舍里只有白羽和病恹恹的白玉。
“哥……冷……”白玉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因为发烧而一阵阵发冷颤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脆弱得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雏鸟。
白羽摸了摸他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心惊。
他立刻翻出退烧药,倒了温水,坐到白玉床边,轻声唤他:“白玉,起来吃药。”
白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是白羽,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依赖地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凉意。
“哥……难受……”他呜咽着,像小时候生病时一样,全然地依赖着唯一的兄长。
白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看着白玉烧得通红的脸,看着他因为难受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抓住自己衣角的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一直强行构筑的、名为“理智”和“克制”的堤坝,在这一刻,被汹涌的心疼和担忧冲垮了。
去他妈的规矩!
去他妈的审视!
他现在只是一个担心弟弟病情的哥哥!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白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药片喂到他嘴边,又把水杯递到他唇边,柔声哄着:“乖,把药吃了就不难受了。”
白玉顺从地咽下药,又喝了几口水,然后便无力地靠回白羽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白羽没有推开他。
他伸出手,一下下,轻柔地拍着白玉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毫无保留的心疼。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这熟悉而安心的怀抱,白玉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
但他抓着白羽衣角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白羽也没有动。
他就那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坐在白玉的床沿,任由他靠着,听着他因为鼻塞而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宿舍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
光影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依偎的轮廓。
寂静中,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白羽低头,看着怀中白玉安静的睡颜。
因为高烧,他的嘴唇有些干裂,长长的白色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即使睡着了,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不适。
一种铺天盖地的柔情和酸楚,将白羽彻底淹没。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平白玉眉间的褶皱。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他想起白玉在星空下问他“如果那不是‘错’的呢?”时的勇敢。
想起他在林荫道上,偷偷勾住他小指时的狡黠与温暖。
想起他在面对黑曜审视时,那努力维持的、懂事的平静。
想起他此刻,在病中,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
这个少年,将他最纯粹的感情,他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了自己。
而自己,却因为恐惧和所谓的“保护”,一次次地将他推开,让他承受委屈和压力。
他算什么哥哥?
算什么……爱他的人?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
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白玉滚烫的额头上,感受着那异常的温度,也感受着彼此如此贴近的、真实的存在。
防线,彻底溃堤。
他不想再管什么黑曜,什么威胁,什么世俗的眼光。
在这一刻,他只想守护怀中的这个人。
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只想……好好地,爱他。
“对不起……”他极轻极轻地,在白玉耳边呢喃,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愧疚和痛楚,“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睡梦中的白玉,似乎听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依赖的呓语。
“哥……”
这一声,像最后的催化剂。
白羽收紧手臂,将怀中滚烫的身体更紧地拥住。
仿佛要将彼此,熔铸进骨血里。
窗外,夜色深沉。
宿舍内,灯光昏黄。
一场高烧,冲垮了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与界限。
露出了其下,最原始,也最真实的——
爱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