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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啃完第三块麦饼时,城东的布告栏前已经围得像桶里的沙丁鱼。晨雾刚散,露水在青石板上凝成细碎的银珠,混着人踩出的泥渍,把地面糊成了幅狼狈的水墨画。他缩在茶摊的幌子下,斗笠压得遮住半张脸,眼角的余光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在那张黄纸黑字上。

悬赏令上的画像糙得可笑,倒像是把他的脸揉皱了再往纸上拓——眉峰画得比刀劈的还锐,嘴角撇着的弧度活像吞了只苍蝇,唯独那双眼睛,被画师用浓墨点得格外瘆人,透着股“见者杀无赦”的戾气。沈醉对着那画像嗤笑一声,指尖在茶碗沿摩挲,碗底的残茶晃出他眼下的青黑,那是连熬三夜的勋章。

“赏银一千两!”穿短打的汉子把嗓门扯得像破锣,唾沫星子溅在悬赏令上,“瞧瞧这案由——勾结叛党,谋杀天机阁执事,还敢夜闯府衙地牢!这沈醉是长了几个脑袋?”

旁边卖豆腐脑的老汉摇着铜勺叹气:“前儿个城西乱葬岗闹鬼,说是有人看见天机阁的人抬了三具尸首出来,脖子都拧成了麻花。当时就猜是这沈醉干的,没想到官府真敢把他往死里逼。”

“逼?我看是活腻了!”穿长衫的书生推了推歪斜的儒巾,“听说天机阁阁主发了话,谁能提着沈醉的人头去领赏,不光给银子,还送《天衍初解》的抄本呢!”

这话一出,人群里倒吸冷气的声音能把头顶的麻雀惊飞。《天衍初解》可是天机阁的镇阁之宝,据说能窥破三分天命,寻常修士别说抄本,就是闻闻纸墨香都算天大的机缘。沈醉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凉得像掺了冰,他想起昨夜在破庙里烧的那半卷竹简,上面的“衍密码”比这《天衍初解》不知诡谲多少,只可惜被红妆那女人一把火点了,灰烬里还飘着蝙蝠翅羽的腥气。

茶摊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正往灶里添柴,眼角却不住地瞟沈醉。这客人从大清早坐到现在,斗笠压得严实,左手始终揣在怀里,指节偶尔露出,泛着种不正常的青白——那是常年握刃的人才有的痕迹。老头往灶膛里塞了块湿柴,浓烟“腾”地冒起来,呛得他咳嗽两声:“客官,再添碗热的?”

沈醉没抬头,从袖里摸出枚碎银放在桌上。银子边缘带着齿痕,是他昨夜从地牢看守身上剥的。老头捏着银子掂了掂,眉梢跳了跳,转身去舀茶时,后腰的衣角不经意地掀起,露出里面藏着的玄铁令牌一角,上面“天枢”二字在火光里闪了闪。

沈醉的指尖在茶碗底扣了扣。原来这茶摊是天机阁的眼线,难怪刚才那书生的话像是对着他说的——一千两银子加《天衍初解》,足够让半个城的人红了眼。他掀起斗笠喝了口热茶,目光扫过布告栏前攒动的人头,突然定在个穿灰布衣的老婆子身上。

那老婆子佝偻着背,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盖着块蓝布,隐约能看见刀柄的形状。她挤在人群最前面,盯着悬赏令上的画像,嘴角咧开的弧度有些僵硬,像是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更古怪的是她的鞋,鞋底沾着的泥里混着些暗红的碎屑,沈醉认得那是地牢墙角的朱砂泥,只有昨夜越狱时蹭过的人才会沾上。

“让让,让让!”两个捕快推开人群,腰间的铁尺撞得叮当作响,“都围在这儿干嘛?想窝藏要犯不成?”他们手里举着的铁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链环上还挂着些风干的皮肉,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遗物。

人群像潮水般退开,那老婆子却没动,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画像。捕快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老东西,瞎看什么?再看把你抓去大牢里陪沈醉!”

老婆子踉跄了一下,竹篮里的东西“哐当”撞了下篮壁。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起来像朵枯败的菊花:“官爷说笑了,老婆子就是想看看,这沈醉长什么样,免得哪天撞见了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磨石头,右手却悄悄按在竹篮的蓝布上。

沈醉放下茶碗,指尖已经触到了靴筒里的匕首。这老婆子不对劲,她的左手袖口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细软,而真正握兵器的人,绝不会把发力的手放在篮子上。更重要的是,她转身时,后颈露出的皮肤光洁得不像个老人,那里本该有松弛的褶皱,此刻却只有道淡红色的疤痕,像条蛰伏的蛇。

“走了走了!”捕快踹了踹老婆子的篮子,“再在这儿磨蹭,就把你这破篮子收了!”

老婆子慌忙点头哈腰,转身挤进人群,竹篮在她怀里晃悠,蓝布被风吹起个角,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盘面刻着北斗七星,指针正颤巍巍地指向沈醉藏身的茶摊。

沈醉的心沉了沉。是天机阁的“追魂盘”,专能循着人的气息追踪,看来他们不止布了眼线,还动了法器。他抓起斗笠往头上按了按,刚要起身,茶摊老板突然挡在他面前,手里端着的热茶冒着白汽:“客官别急着走啊,刚听说城南的李寡妇家丢了鸡,捕快正挨家挨户查呢,这时候出去容易被盘查。”

这话听着是提醒,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胁迫。沈醉看着他袖口露出的令牌,突然笑了,笑声闷在斗笠里,像块石头砸进深潭:“老板知道的倒多,莫非是亲眼瞧见李寡妇家的鸡飞了?”

老板的脸色僵了僵,手里的茶碗晃了晃:“客官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沈醉的手突然探出,快得像道影子,攥住老板握碗的手腕。指腹碾过他腕骨处的老茧——那不是揉面磨出来的,是常年握刀才有的痕迹,“李寡妇家的鸡是黑羽乌骨鸡,昨夜三更被人拧断了脖子,鸡毛沾在篱笆上,混着点‘凝神香’的灰。老板今早添柴时,灶膛里烧的,就是这种香吧?”

老板的脸瞬间惨白,另一只手猛地往腰间摸去,却被沈醉反手按在桌上。茶碗“哐当”落地,热水溅在老板手背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哼一声。沈醉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天机阁的‘饵’,味道怎么样?”

老板的瞳孔骤缩,刚要喊出声,沈醉已经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指尖在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按。老板的身子软了下去,瘫在灶台边,嘴角流着白沫,眼珠翻白,看着像中了邪。

周围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侧目。沈醉站起身,斗笠压得更低,混在探头探脑的人群里往外走。经过布告栏时,他瞥见那老婆子还在,只是此刻正和两个捕快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的方向正是茶摊。

沈醉暗骂一声,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过,两侧的墙高得像要压下来,墙缝里钻出的野草沾着露水,蹭得裤脚冰凉。他刚走到巷中段,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像条毒蛇,追得人后颈发麻。

“沈醉!站住!”是刚才那两个捕快的声音,“你以为装成茶客就能瞒过去?追魂盘早就把你标出来了!”

沈醉没回头,足尖在墙面上连点数下,身形像只壁虎般向上攀爬。墙头上铺着碎玻璃,是大户人家防贼用的,他踩着玻璃往上冲,脚底被划破,血珠滴在青砖上,像绽开的红梅。

“在上面!”捕快的吼声就在身下,铁链带着劲风甩了上来,擦着他的脚踝飞过。沈醉翻身跃上墙头,刚要往下跳,眼角突然瞥见墙对面的院子里,站着个穿绿衫的姑娘,正举着把剪刀修剪花枝。

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环髻,发间别着支银步摇,看见墙头上突然冒出个人,吓得剪刀“当啷”掉在地上。她的眼睛很大,像受惊的鹿,盯着沈醉流血的脚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借过。”沈醉低声道,翻身跳进院子。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脚底的伤口被扯得更疼,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捕快已经爬上墙头,其中一个举着铁尺就往下跳:“拿下他!”

沈醉拽起那姑娘往旁边躲,铁尺“砰”地砸在地上,青砖被砸出个坑。姑娘吓得尖叫,沈醉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想活命就别出声。”

他拖着姑娘往正屋跑,身后的捕快紧追不舍。院子里的月季被踩得七零八落,花瓣混着泥土粘在裤腿上,倒像是幅血色的画。跑到回廊时,沈醉突然停住,指着旁边的假山石:“躲进去,别出来。”

姑娘愣愣地点头,钻进假山的缝隙里,银步摇在石缝间闪了闪。沈醉转身迎上捕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从墙上抠下的青砖,迎着铁尺就砸了过去。

青砖撞在铁尺上,碎成齑粉。沈醉借势矮身,一拳捣在左边捕快的肋下,听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像咬碎了块冰。右边的捕快挥着铁链缠过来,沈醉侧身避开,指尖在链环上一搭,借力腾空,膝盖狠狠撞在对方的下巴上。

捕快闷哼着倒下,嘴里吐着血沫,门牙混在血里,看着格外狼狈。沈醉喘着气,刚要去寻那姑娘,突然听见墙头传来弓弦响。他猛地回头,看见那穿灰布衣的老婆子正站在墙头上,手里举着把十字弩,弩箭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而她的箭尖,对准的不是沈醉,是假山石缝里露出的那截银步摇。

“砰!”

弩箭破空而去,沈醉想也没想,扑过去挡在假山前。箭尖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钉在后面的廊柱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柱上的红漆被毒汁蚀出个黑洞。

老婆子在墙头上骂了句什么,转身要跑。沈醉摸出靴筒里的匕首,屈指一弹,匕首像道黑闪电,正中她的后心。老婆子的身子晃了晃,从墙头栽了下去,落地时竹篮摔开,追魂盘滚出来,指针还在疯狂地转着,最后“咔哒”一声,停在了指向正屋的方向。

沈醉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突然听见假山石后传来抽气声。他走过去,看见那姑娘正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指着他胳膊上被毒箭擦过的地方——那里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像被墨汁染过。

“一点小伤。”沈醉不在意地抹了把,指尖却沾了些黑色的血。他这才想起,天机阁的毒向来霸道,刚才那箭要是再偏半寸,他这条胳膊就废了。

姑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是……这是我爹留下的解毒丹,你快吃。”她的手抖得厉害,银步摇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沈醉捏着瓷瓶,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块玉佩,看着院子里的狼藉和地上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对着沈醉笑了笑:“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醉的瞳孔骤缩。这男人他认得,是知府大人的幕僚,姓刘,前几日在天机阁的宴会上见过。更重要的是,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和地牢里那具戴着青铜面具的尸首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刘幕僚慢悠悠地走进来,踢了踢地上的捕快尸体:“天机阁的‘牵机卫’,办事就是毛躁。沈公子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他的目光落在沈醉手里的瓷瓶上,笑容更深了,“倒是小女不懂事,拿这种劣质丹药给沈公子,要是耽误了药性,可怎么好?”

那绿衫姑娘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往后缩了缩:“爹……”

“爹?”沈醉看向姑娘,又看向刘幕僚,突然明白了什么。这院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而是天机阁设在城里的窝点,这姑娘……

刘幕僚拍了拍手,从正屋里走出四个黑衣人,个个面无表情,手里握着的弯刀闪着寒光。“沈公子,”他收起笑容,声音冷得像冰,“你杀了天机阁三位执事,还烧了‘衍密码’的竹简,阁主说了,要亲自问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

沈醉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后背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见那绿衫姑娘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手里握着把沾血的剪刀,剪刀尖上,还滴着他的血。

姑娘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却咬着牙说:“我娘……我娘是被你杀的天机阁执事之一,我不能让你活着。”

沈醉看着她眼里的恨意,又看了看步步逼近的黑衣人,突然笑了。这笑声里带着血沫子,混着院子里的血腥味,像首绝望的诗。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胳膊上的黑斑已经蔓延到胸口,看来那毒比他想的更烈。

刘幕僚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沈醉啊沈醉,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栽在个小丫头手里吧?”

沈醉没回答,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匕首没飞向刘幕僚,也没飞向黑衣人,而是钉在了那枚还在转动的追魂盘上。

“哐当!”

追魂盘被砸得粉碎,铜屑飞溅中,沈醉看见碎片反射出的影像——正屋的房梁上,不知何时蹲了个黑影,兜帽下露出的左眼是墨色,右眼覆着层白翳,像蒙了层薄雪的寒潭。

是红妆。

她的手里,正举着枚银针,针尖泛着和那毒箭一样的幽蓝。而她瞄准的,是那绿衫姑娘的后心。

100. 乔装改扮避耳目

沈醉醒来时,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咽口唾沫都疼得眼冒金星。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头顶是灰扑扑的帐顶,绣着的并蒂莲被虫蛀得只剩半截,倒像是朵开败了的残花。身下的木板床硌得骨头疼,鼻尖萦绕着股草药味,混着点淡淡的脂粉香,不像是他该待的地方。

“醒了?”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冷得像碎冰撞玉。

沈醉转头,看见红妆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块沾了血的布条,正用银簪子挑上面的草药。她换了身浅紫色的衣裙,没戴兜帽,那头鸦羽般的长发松松地挽着,露出的脖颈在窗棂透进的光里泛着玉色。只是那只覆着白翳的右眼,此刻正死死盯着他,像在估量一件即将脱手的货物。

“是你救了我。”沈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动了动胳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黑色的血渍透过白布渗出来,却不再扩散,“那丫头……”

“死了。”红妆把布条扔进旁边的铜盆,盆里的水立刻染上层黑,“被她爹亲手补了一刀,说是免得被天机阁的人盘问时乱说话。”她拿起桌上的药碗,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沈醉的手,凉得像块冰。

沈醉接过药碗,药汁苦得他皱紧了眉。他想起那姑娘流泪的脸,还有她手里沾血的剪刀,突然觉得这苦味里还掺着点别的什么,像被人硬塞进嘴里的沙砾。“刘幕僚呢?”

“跑了。”红妆的白翳眼动了动,“我杀了他三个手下,他带着剩下的人往城北去了,估计是回天机阁报信。”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这个你或许用得上。”

沈醉接住一看,是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玉衡”二字,背面的北斗七星缺了颗角。他认得这是天机阁中层执事的令牌,刘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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