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死寂。
那口幽深的枯井,如同大地沉默的独眼,凝视着不速之客。井边,那道由光影和执念凝聚的身影——陈远山的残念——缓缓转过身。没有实体的重量,他的存在却让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左肩胛处,那道青黑色的、不断渗出阴寒死气的伤口,比幻象中更加触目惊心,仿佛三百年的时光都未能磨灭九幽锁魂钉带来的痛苦。
他的目光越过严阵以待、浑身紧绷的四人,最终,定格在杨少白怀中那块微微震颤的血色玉牒上。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碎,有疲惫,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秘密与重负的苍凉。
“……还是……找到了这里……”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涌入四人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虚无与寂寥。
罗烈肌肉贲张,巨斧横在胸前,独眼死死盯着那透明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是…是人是鬼?!”他见识过尸变,斗过粽子,却从未面对过如此清晰、却又如此虚无的祖辈残念,一时间竟不知该敬该畏还是该劈。
苏离手中的分金尺发出微弱的嗡鸣,尺尖微微偏向那口枯井,传递来一种混杂着同源气息与极度危险警告的矛盾感应。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蓝瞳紧盯着陈远山虚影左肩的伤口,那蚀魂削骨的阴寒感让她自己的左臂也隐隐作痛:“您的伤…九幽锁魂钉…”
陈远山的虚影微微动了一下,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他透明的右手轻轻拂过左肩的伤口,那青黑色的死气似乎波动了一下。“…阴煞蚀魂…跗骨之蛆…”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巨大的痛苦残留,“…未能…逼出…”
陈启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摸金蝉符(虽已沉寂)按在胸口,行了一个摸金派后辈见先辈的古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陈祖师…后世摸金弟子陈启。幻象中所见…您与雷虎祖师离去后…”他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祖父…陈远山…他最终陨落极北冰原,身旁遗物甚少,但左肩旧伤残留气息…与这九幽钉同源…他…他是否一直未能摆脱此钉折磨?他死在北方,是否与追寻此钉下落有关?”
这是直指核心的追问!关乎祖辈的最终结局,更关乎那暗算者的线索!
陈远山的虚影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一些。他沉默了片刻,那跨越三百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陈启,看到了更遥远的、冰原之下的景象。“…残念…不全…只记得…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源’…”他的意念变得有些混乱,“…钉…是钥匙…也是…毒…溯源…方能…斩断…”
钥匙?毒?溯源?
这几个词让四人心中剧震!九幽锁魂钉不仅是杀人凶器,还隐藏着更深的意义?
杨少白强忍着玉牒传来的冰冷与灼热交替的刺痛,急切地追问:“溯源?源在哪里?当年暗算您的,到底是谁?!是不是…是不是镇北王的人?”他想起那玄甲金眸的恐怖存在,想起那诡异的血色罗盘。
陈远山的虚影晃动了一下,仿佛被“镇北王”这三个字刺激到了。但他似乎无法给出更具体的答案,只是重复着:“…阴影…藏在…光下…觊觎…门…”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枯井,“…这里…是‘锚点’…之一…”
锚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石室入口处他们来时的廊道方向,那被影狩强行掐断的镇山铃声,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再次微弱地、顽强地响了起来!虽然远不如之前狂暴,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持续逼近的执着!
同时,石室四周的阴影开始不自然地蠕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重新睁开——那些诡异的影狩并未远离,它们似乎只是在等待,或者…被什么东西再次驱赶了回来!
陈远山的虚影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风中残烛!他猛地转头“看”向入口方向,透明的脸上浮现出极度警惕与厌恶的神色,那是一种烙印在残念最深处的敌意反应!
“…他们…来了…循着…‘锚点’的…波动…”他的意念变得急促而破碎,“…不能…让他们…得到…”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四人,最后再次死死盯住杨少白怀中的玉牒!
“…血誓…玉牒…是‘图’…也是…‘锁’…”他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告诫,强行涌入四人脑海,“…不能…合一…绝不能…在…门外…合一…”
话音未落!
嗤——!
一道凝练无比、色泽暗金、比之前更加阴毒的光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竟毫无征兆地直接穿透了石室的墙壁(并非从门口射入),精准无比地直射陈远山的虚影!这光束的目标不再是玉牒,而是要彻底抹除这道残留的祖辈意念!
这攻击来得太快太刁钻!完全超出了常理!
“小心!”陈启和苏离同时惊呼,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远山的虚影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没有试图躲避那足以湮灭残念的暗金光束,而是用那仅存的、透明的右手,朝着那口枯井井口,猛地一抓一引!
嗡…!
枯井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古老、极其沉重的东西被引动了!一股磅礴、晦涩、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残余能量波动如同沉眠的巨兽被打扰,发出一声低沉的、令人心胆俱颤的嗡鸣!
整个石室剧烈一震!井口那被陈远山摩挲过的旧痕骤然亮起土黄色的微光!
那道射向陈远山的暗金光束,在距离他仅剩寸许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重无比的墙壁,猛地一滞,光芒剧烈闪烁,竟被强行偏折了少许,“轰”的一声打在了旁边的石壁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焦黑融化的孔洞!
而引动了井中残余能量的陈远山虚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他最后“看”了四人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关切,有警告,有未尽的不甘,更有一种托付般的沉重。
“…走…离开…锚点…去找…‘星殒之地’…答案…”
他的意念如同游丝,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虚影彻底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那口依旧散发着微弱土黄光芒的枯井,以及石壁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孔洞。
石室入口处,镇山铃声骤然逼近!阴影蠕动加剧!
而那一道暗金光束射来的方向,墙壁之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怒意的冷哼。
陈启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杨少白:“走!从井口走!那是祖师指的路!”
虽然不知道井底有什么,但陈远山残念最后拼着消散引动的能量和指出的方向,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
罗烈怒吼一声,巨斧狠狠劈向入口方向已经开始凝聚成形的阴影利刃,为众人争取时间。苏离的分金尺再次亮起,却不是攻击,而是迅速在井口边缘划过,尺尖的清光与那土黄色的微光短暂交融,似乎暂时稳定了井口那股躁动的能量。
“跳!”陈启毫不犹豫,拉着杨少白率先跃入那深不见底的枯井!
苏离和罗烈紧随其后!
就在四人身影没入井口的瞬间,石室入口的阴影彻底凝聚,数名影狩扑了进来!同时,另一侧的墙壁轰然破开一个大洞,一名身穿玄甲、面覆金属面甲、眼泛暗金光芒的身影一步踏入!
然而,他们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室,和那口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的枯井。
玄甲人冰冷的目光扫过井口,最终落在那道被井中能量挡偏而留下的墙洞上,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与更深沉的贪婪。
他没有追击,只是缓缓抬起了手。掌心那枚血色罗盘上,指针正疯狂地指向井口方向,却又被一股残余的厚重力量干扰,摇摆不定。
“……星殒之地……”他面具下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终于……有点意思了……”
枯井深处,并非垂直下落,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古老石滑道。
四人沿着滑道高速下滑,周围是彻底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
怀中的玉牒依旧滚烫。
陈远山最后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底。
血誓玉牒是“图”,也是“锁”。
不能合一。
绝不能在那扇“门”外合一。
而“星殒之地”……那里又藏着怎样的答案?
新的谜团,伴随着更深的危机,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