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发出的电流声尖锐得像指甲刮擦玻璃。陈启的手掌死死黏在发报键上,黑血从胸口烙印处源源不断地被抽出,在电台表面形成一层蠕动的血膜。血膜下,黄铜按键自动上下跳动,发出一串有规律的声,每一声都像直接敲在太阳穴上。
陈启!铁牛的吼声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这汉子抡起斧头就要劈向电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斧刃砍进祭坛石面,溅起一串火星。
苏离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陈启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胸口的骨骼清晰可见,而心脏位置悬浮的那枚发丘印虚影正随着电台的节奏缓缓旋转。更可怕的是,印身每转一圈,远处江面上升起的那道水柱就膨胀一分,青铜门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切断......电源......罗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踉跄着扑向电台,军刺狠狠扎向电池槽,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被一道红光击中,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祭坛边缘。
罗爷!铁牛独眼充血,拖着废腿就要冲过去,却被苏离一把拽住。
别动!女孩的声音异常冷静,与她平日里怯懦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电台侧面,掌心那个蓝色印记完全变成了血红色,正以相同的频率闪烁着,电台......没有电......
确实没有。那半截干电池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电力。但电台却运作得越来越疯狂,发报键的跳动速度已经快得看不清,发出的电码声连成一片刺耳的尖啸。而随着这声音,祭坛周围那些日军干尸的动作也越来越协调,它们机械地转向江面的方向,腐烂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陈启的意识在剧痛中浮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点点抽离身体,沿着血液的轨迹注入电台,再通过电波传向远方。恍惚中,他看见江面上的青铜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里渗出粘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蠕动的手臂......
陈启!苏离的尖叫声刺破混沌。她猛地扑上来,血红的掌心狠狠拍在电台侧面。接触的瞬间,一股刺目的蓝光从她掌心爆发,与电台表面的血膜激烈交锋,发出的腐蚀声。
电台剧烈震颤起来,发报键的跳动变得紊乱。陈启顿时感觉胸口的抽痛感减轻了些,但烙印处的疼痛却更加剧烈。他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苏离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如纸,嘴角渗出丝丝鲜血,而掌心的红色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像是力量正在被抽干。
苏......离......他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电台突然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啸!黄铜按键全部弹起,发报键地一声断裂,陈启的手终于挣脱了束缚。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胸口烙印处的抽离感戛然而止,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空虚,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永久夺走了。
电台安静了一秒。随即,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一个清晰的人声——是现代日语,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
佐藤阁下......祭坛坐标已确认......正在投放清洁剂......请准备接收......
声音戛然而止。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周围的尸堆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铃声——手机铃声!
操......铁牛独眼瞪得溜圆,这他妈......
铃声来自领头那具日军干尸的背包。罗烈强撑着爬起来,军刺挑开腐烂的帆布,从里面掏出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依然顽强地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串加密号码,而屏保图片赫然是一块完整的巫咸心玉照片,玉身内部流转着乳白色的光晕,与陈启他们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罗烈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划开接听键,里面立刻传出同一个日语男声:测试信号......佐藤阁下,能听到吗?
铁牛一把抢过手机:操你祖宗的小鬼子!他对着话筒咆哮,你爷爷们在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电子杂音。杂音中,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笑了:铁牛君......还是这么暴躁啊......
这声音......是佐藤!但怎么可能?他们明明亲眼看见佐藤被巫女的发丝绞杀,化为一堆灰烬!
装神弄鬼!铁牛额头青筋暴起,有本事滚出来!
如您所愿。佐藤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但不是从手机里传出,而是从......电台!
沉寂的电台突然再次启动,扬声器里传出佐藤带着笑意的声音:诸君,抬头看。
四人同时望向江面。那道巨大的水柱顶端,青铜门已经完全显现。门缝里渗出的黑雾在空中凝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高颧骨,细眼睛,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冷笑,正是佐藤健一!
感谢诸位的配合。雾中的佐藤微微鞠躬,尤其是陈启君的血......真是上等的催化剂。
陈启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他低头看去,烙印处的皮肤完全变成了半透明,透过它可以直接看到胸腔内部——心脏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金色符文,正随着心跳微微闪烁。而更可怕的是,这些符文的结构与青铜门上的纹路完全一致!
你对我......做了什么......陈启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雾中的佐藤轻笑,是你祖父对你做了什么。他优雅地抬手,指向陈启的胸口,那个烙印,是陈远山用发丘印在你体内种下的。而今天,你亲手打开了它。
罗烈的军刺突然脱手而出,如闪电般射向雾中佐藤!但军刺穿透雾气,如同击中空气,毫无阻碍地飞向远方。佐藤的笑声更加愉悦:罗烈大佐,您还是这么急性子。不过别急,我们的好戏才刚开始。
随着他的话语,江面上的青铜门又开启了一分。门缝里伸出的不再是模糊的手臂,而是一根根粗壮的、布满吸盘的触手!触手表面覆盖着粘稠的黑液,在空中蠕动伸展,如同某种深海巨兽的肢体。
门后的东西......苏离的声音发抖,它醒了......
佐藤的雾影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没错!多亏了诸位的努力。尤其是杨少白先生......他的目光转向苏离,和您爷爷的......牺牲。
苏离的身体猛地一颤:你......
哦?您不知道吗?佐藤故作惊讶,您爷爷可不是普通的搬山道人。他是杨玄策的直系后裔,也是守门巫女的血脉继承者。他指了指苏离掌心的印记,月纹,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启震惊地看向苏离。女孩的掌心确实有一个月牙形的印记,此刻正泛着微弱的蓝光。他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胡说!苏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爷爷是......
是被我杀死的?佐藤愉快地接话,不不不,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像他祖先杨玄策一样。他的雾影突然凝实了几分,三百年前,杨玄策背叛巫女,投靠我祖上佐藤武藏,为的就是打开青铜门。可惜啊......他耸耸肩,被陈远山搅了局。
罗烈突然暴起,一拳砸向电台!这一次,没有任何力量阻拦他。铁制的机身在他的铁拳下扭曲变形,零件四溅。但佐藤的笑声依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没用的,罗大佐。信号已经发出,清洁剂正在路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陈启抬头,透过树冠的缝隙,看到几个黑点正快速接近——是直升机!
时间不多了。罗烈迅速捡起军刺,目光扫过三人,必须离开。
铁牛一把拽起陈启:
但陈启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胸口的烙印已经完全变成了门形,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到心脏表面的金色符文正在疯狂闪烁,与青铜门的开启节奏完全同步。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陈启!苏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她的掌心贴在他胸口,蓝色印记再次亮起,但这次的光芒极其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坚持住......
佐藤的雾影在空中优雅地转身,面向青铜门:来不及了,诸位。门开之时,万物归墟。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庄严,为了帝国的荣光!
直升机的轰鸣越来越近。陈启的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恍惚中,他看见青铜门已经完全打开,门内是无尽的黑暗,而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巨大得超出理解范畴......
陈启!看着我!罗烈粗糙的大手拍在他脸上,你祖父在你体内留了后手!发丘印不是锁,是钥匙!
陈启的瞳孔微微收缩:什么......
印主为祭,门开;印主为钥,门封!罗烈的声音如同炸雷,你祖父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你有选择的权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陈启突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的手摸向胸口。透过半透明的皮肤,他看见那枚悬浮在心脏上方的发丘印虚影正在缓缓旋转,印底的符文与青铜门上的纹路严丝合缝——那不是巧合,而是设计!
怎么做......他的声音嘶哑。
罗烈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铜牌:用这个。铜牌边缘锋利如刀,取心血,点印身。
铁牛一把拦住:你他妈疯了?他现在这样在放血......
闭嘴!罗烈罕见地暴怒,这是唯一的办法!
苏离突然松开陈启,转向罗烈:不......还有别的办法......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是守门巫女的后裔......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突然冲向祭坛中央,捡起地上那部仍在响铃的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心玉照片狠狠咬破手指!鲜血滴在屏幕上,与心玉图像接触的瞬间,整个手机屏幕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苏离!陈启想阻止她,但已经晚了。
女孩的身体在红光中悬浮起来,长发无风自动。她掌心的月纹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与胸前的龟甲残片产生共鸣,裂纹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蓝光。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正好击中最近的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球。其他几架立刻散开,但光柱如同有生命般分裂成数道,紧追不舍。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天空瞬间变成了火海。
佐藤的雾影发出愤怒的咆哮:贱人!他猛地扑向苏离,黑雾凝聚成利爪,直取咽喉。
铁牛和罗烈同时出手。斧头与军刺交织成网,硬生生拦住雾爪。但佐藤的力量远超想象,黑雾如有实质,将两人狠狠掀飞。铁牛的独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臂骨直接刺破皮肉;罗烈则撞在祭坛边缘,口鼻溢血。
陈启......苏离的声音从光柱中传来,飘渺如天籁,记住......门后的东西......怕光......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光柱中的蓝光与红光开始激烈冲突,互相吞噬。苏离的面容在痛苦中扭曲,皮肤下浮现出与陈启胸口相似的金色符文,但这些符文正在迅速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不......陈启挣扎着爬向她。每挪动一寸,胸口都像是被烙铁灼烧。但他不能停下,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离......
佐藤的雾影再次凝聚,这次更加凝实,几乎有了人形:没用的,陈启君。巫女血脉已经稀薄,她撑不了多久。他优雅地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袖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心玉碎片给我,我放你们离开。
陈启的视线模糊了。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但他还是看到了——苏离的口鼻开始渗出黑血,掌心的月纹正在一点点碎裂,而光柱也开始不稳定,忽明忽暗。
陈启......罗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选择权......在你......
选择权。这三个字像锤子砸在陈启心上。祖父临终前的眼神,父亲莫名其妙的,家族代代相传的发丘印......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们不是盗墓贼,是守门人!而今天,这道延续了三百年的防线,就要在他手中决断。
苏离......陈启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光柱边缘。他伸出手,穿过炽热的光幕,握住女孩已经冰冷的手指,放手吧......让我来......
苏离的瞳孔已经扩散,但听到这句话,嘴角却勾起一丝微笑:一起......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发丘......搬山......本是一家......
陈启点点头。他另一只手摸向胸口,五指成爪,狠狠刺入半透明的皮肤!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奇异的麻木,像是手指穿过了一层水膜。然后,他触碰到了——那枚悬浮在心脏上方的发丘印虚影!
印主为钥......他嘶吼着,将发丘印虚影硬生生拽出胸膛!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陈启看到自己的血液在空气中凝固,形成无数细小的血珠。每一颗血珠里都倒映着一个画面——祖父站在青铜门前决绝的背影;父亲在书房深夜研究古籍的侧脸;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触摸发丘印时,祖父眼中闪过的泪光......
门开为祸,门封为福。祖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启儿,记住,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中。
发丘印虚影在陈启掌心剧烈震颤。印身的符文一个个亮起,如同被点亮的星辰。而更神奇的是,苏离体内的金色符文也开始响应,从她皮肤下浮出,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印中。
佐藤的雾影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不——!!!
但已经晚了。陈启将发丘印虚影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按向自己的胸口!印身接触烙印的刹那,一道刺目的金光爆发,如同超新星爆炸般席卷整个空间!
金光所过之处,佐藤的雾影如雪遇烈日,瞬间消融。青铜门内伸出的触手疯狂抽搐,迅速缩回。门本身也开始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像是某种远古巨兽在痛苦嘶吼。
陈启......苏离的身体软软倒下,光柱随之消散。她的掌心月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细小的发丘印图案,与陈启胸口的烙印一模一样。
陈启接住她下坠的身体。他的胸口不再透明,但烙印却变成了纯金色,如同一枚真正的印玺烙在皮肤上。而更奇妙的是,他感觉体内多了一股陌生的力量——温和如月光,却又坚韧如龟甲。
门......铁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陈启抬头。江面上的青铜门正在缓缓闭合,那些伸出的触手被硬生生夹断,落入江中,溅起巨大的浪花。门缝里渗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纯净的蓝光,如同苏离之前的印记颜色。
我们......赢了?铁牛拖着断臂,艰难地爬起来。
罗烈却没有放松警惕。他盯着逐渐闭合的青铜门,眉头紧锁:不......这只是开始。他指了指陈启胸口的金色烙印,钥匙已经激活,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不是直升机,而是快艇。至少十几艘快艇正从下游全速驶来,每艘船上都站着全副武装的黑衣人。
罗烈一把扛起昏迷的苏离,进山!
铁牛搀起陈启,四人跌跌撞撞地向密林深处逃去。身后,快艇的引擎声越来越近,间或夹杂着日语喊叫和枪械上膛的声。
陈启的胸口不再疼痛,但每一步都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即将完全闭合的青铜门,恍惚间似乎看到门缝里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眼睛眨了一下,无声地说:
我们......很快......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