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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紫禁城,被一场连日不歇的暴雪裹得严严实实。铅灰色的天穹低垂,鹅毛大雪如撕碎的素缟,无声无息地落在琉璃瓦上,积起厚厚一层,连宫墙的朱红都被浸得发暗。寒风卷着雪粒,刮过殿宇的飞檐,发出呜咽似的哀鸣——这刺骨的寒冬,仿佛要将整座皇宫的暖意都彻底吞噬。

不过短短两日,这悲戚便浸透了长春宫的每一寸角落。先是二阿哥永琏在寒夜里突发高热,滚烫的身子烫得被褥都发暖,却抵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病气。太医们顶着风雪轮番奔忙,银针扎遍了穴位,名贵的药材熬了一碗又一碗,可那高热始终不退,最终在丑时三刻,小小的身子彻底凉了下去,像被风雪冻僵的嫩芽。未等宫人们将永琏的灵位安置妥当,七阿哥永琮又在申时突发高热,细密的红疹在苍白的小脸上蔓延,不过几个时辰便失了气息,追随兄长而去。

两位嫡子相继夭折的消息,像两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富察琅嬅的心上。当宫人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膝盖早已被冻得青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地禀报时,她只觉得眼前的帐幔瞬间被风雪染白,耳边的风雪声与哭喊声搅作一团,连一声哭号都未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长春宫彻底失了往日的规整肃穆。厚重的棉帘低垂,将呼啸的寒风挡在门外,却挡不住殿内的阴冷。窗棂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将微弱的天光折射成细碎的冷光,勉强照亮榻前的方寸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着炭火燃烧后的淡淡烟火气,却压不住那蚀骨的死寂。富察琅嬅终日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一身素色寝衣松垮地挂在身上,领口和袖口都起了皱。原本丰腴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眶青黑得如同被寒夜浸过,眼神空洞得如同蒙尘的琉璃。她不说话,也不进食,连眨眼都显得格外费力,整个人仿若一尊被抽去魂魄的木偶,任谁呼唤都毫无回应,只有偶尔眼角滑落的泪珠,砸在冰凉的枕头上,瞬间便失了温度。

守在床边的,只有三公主璟瑟和魏贵人。璟瑟不过十余岁的年纪,一夜之间便要扛起“唯一子嗣”的重担。冬日的天光大亮得晚,她每日寅时便要起身,踩着地上未化的残雪,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熬药、煮粥。灶台边的风尤其冷,她裹着厚厚的棉袄,双手还是被冻得通红,却怕宫人手脚粗重惊扰了母亲,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那粥要熬得浓稠,米粒得彻底化在汤里,她便守在灶台边,时不时添一把炭火,足足站两个时辰,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冻得脚都麻了,才端着温热的粥碗往内殿走。可每当她凑近床榻,看着母亲毫无生气的模样,喉咙就像被寒冰冻住,那些劝慰的话全哽在心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敢落下——她知道,如今她是皇额娘唯一的依靠,若是连她都垮了,这长春宫便真的塌了。白日里,她强撑着笑脸喂药喂水;到了夜里,才敢躲在偏殿的帷幕后,捂着冻得冰凉的脸无声啜泣,泪水浸湿了帕子,又冻得发硬,贴在脸上刺得生疼。

魏嬿婉则显得沉稳些。她每日辰时便踩着雪来到长春宫,棉鞋上沾着的雪粒进门便化了,在金砖地上留下浅浅的湿痕。她帮着璟瑟照料富察琅嬅的起居,伸手掖被角时,指尖的凉意触到皇后的肌肤,总会引得对方微微一颤。她用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富察琅嬅的手脸,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琉璃;轻声安抚的话语,也带着暖意,试图驱散殿内的阴冷。她望着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后,心里百感交集——毕竟皇后曾经庇护过她,也帮她的了皇上的恩宠,让她的路比上一世好走了些。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如今皇后遭此重创,她便只想守在这里,算是报一份旧恩。

可后宫的天,早已因两位阿哥的夭折和京城蔓延的痘疫乱成了一团。皇上弘历连日忙于调度人手控制痘疫,既要安抚风雪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又要处置防疫不力的官员,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踏入后宫半步。长春宫的人顶着风雪去养心殿递了几次消息,都只得到“皇上知晓,令好生照料”的回话,那份疏离,像一层薄霜,落在璟瑟和魏嬿婉的心上,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

无人知晓,这份混乱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查探。甄嬛居于翊坤宫,虽闭门不出,却早已从心腹宫人的禀报中察觉两位阿哥的痘疹来得蹊跷——寒冬虽易染疫病,可好端端的嫡子,怎么会在短短几日相继染上天花?她暗中派三宝查访,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端倪:咸福宫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茉心,在永琏发病前几日,曾托人四处寻访五公主去世前用过的贴身衣物,对外只说是慧贵妃思念幼女,想留件念想。

可这“念想”刚到茉心手上没几日,永琏和永琮就先后染了天花。甄嬛坐在暖阁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茶盏,眸色深沉得如同窗外的寒夜。她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定是茉心拿了沾有痘疹病毒的衣物,借着某种由头让病毒沾染到了长春宫的宫人身上。毕竟后宫之中,宫人往来虽有规矩,可冬日里浆洗房、取炭火的地方难免碰面,稍不留神便会有接触。病毒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传了过去,钻进了两位年幼的阿哥体内。只是京城痘疫肆虐,那些与茉心有过接触、或是伺候过两位阿哥的宫人、嬷嬷,大多已染病去世,死无对证,线索就这么断在了半路上。

甄嬛沉吟许久,终是让人悄悄将查到的线索传给了魏嬿婉。慧贵妃如今有父兄在前朝支撑,她贸然出面未必能成事,反倒可能打草惊蛇。而魏嬿婉心思活络,又承了富察琅嬅的恩情,如何利用这条线索,想必她自有考量。

消息传到魏嬿婉手上时,她正在给富察琅嬅擦手。皇后的手枯瘦冰凉,原本圆润的手腕如今细得像一折就断,她攥紧了手中温热的帕子,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当晚,璟瑟又端着熬好的粥走进内殿,粥碗上冒着淡淡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白雾,那粥熬得极为浓稠,米粒都熬化了,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为了这碗粥,她在灶台边冻了两个时辰,连鼻尖都冻得发红。

“皇额娘,”璟瑟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眼眶红得像兔子,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粥,对着勺子吹了又吹,直到确认温度刚好,才递到富察琅嬅嘴边,“这是儿臣熬的粥,您喝点吧,就一口……暖暖身子也好。”

富察琅嬅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单薄的寝衣下,身子似乎比被褥还要凉。魏嬿婉连忙上前,轻声劝道:“娘娘,三公主为了这碗粥,在灶台边站了两个时辰,手脚都冻僵了。这不是普通的粥,是三公主的一片孝心啊,您多少尝一点,哪怕只是润润喉咙,别寒了孩子的心。”

沉默许久的富察琅嬅,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她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璟瑟冻得发红的指尖和泛红的眼眶上,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本宫……不是一个好母亲。”

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便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冰凉的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璟瑟见状,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温热的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刚要开口劝慰,却被魏嬿婉轻轻拉住了衣袖。

“三公主,”魏嬿婉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您连日守着娘娘,眼下都熬出青影了,手也冻得冰凉。先去偏殿歇半个时辰,喝碗热姜汤暖暖身子,这里有臣妾盯着。等您歇好了,再来换臣妾。”

璟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魏嬿婉的意思——她是有话要单独对皇额娘说。她点了点头,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擦了擦眼泪,又担忧地看了富察琅嬅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内殿,棉鞋踩在地上,留下轻轻的声响。

魏嬿婉待殿门合上,又仔细听了听殿外的动静,确认只有风雪刮过棉帘的声响,再无旁人,才走到床榻边,俯身看着富察琅嬅。她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轻声道:“娘娘,二阿哥和七阿哥在天有灵,看着您如今这个样子,定然会不安的。他们那么依赖您,怎舍得看您这般作践自己?”

富察琅嬅的肩膀微微一颤,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比刚才更甚了些,像被寒风呛住似的,断断续续,却依旧不说话。

魏嬿婉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又道:“或许,臣妾查到的一件事,能让娘娘振作起来。这不仅是为了您自己,更是为了九泉之下的两位阿哥。”

“本宫什么都不想听……”富察琅嬅摆了摆手,手腕上的玉镯滑下来,撞在床沿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她的声音虚弱又疲惫,“只想静一静……这宫里太冷了,让本宫好好歇会儿。”

“是关于二阿哥与七阿哥天花的事。”魏嬿婉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每个字都像带着寒意,“娘娘,两位阿哥的病,或许不是天灾,是人祸。”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炸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富察琅嬅。她猛地停住哭泣,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如同寒夜里的星火。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死死盯着魏嬿婉,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魏嬿婉连忙扶住她的后背,垫上一个厚厚的靠枕,又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帐幔低垂,无人能听见,才附在富察琅嬅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妾也觉得两位阿哥的天花来得蹊跷,寒冬虽易染病,可偏巧两位阿哥前后脚出事,实在反常。便私下让人查了查,结果查到,咸福宫的茉心,在二阿哥发病前几日,曾特意让人去找了五公主去世前用过的贴身衣物。”

“五公主的衣物?”富察琅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攥紧了魏嬿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你是说……是咸福宫的人,用那些衣物,害了永琏和永琮?可本宫向来谨慎,长春宫的东西进出都要查验,咸福宫的物件从未进过宫门半步!”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这才是真相!可随即她又皱紧了眉,疑惑如同寒冬的雾气般笼罩下来:“既没有物件进来,那病毒是怎么染上的?太医查验过宫人的衣物和日常用度,都没有异常……”

“娘娘,”魏嬿婉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她抬手拢了拢富察琅嬅耳边的碎发,指尖的凉意让对方打了个寒颤,“臣妾听闻,照顾二阿哥和七阿哥的宫人,后来也都出现了天花的症状,只是发病比阿哥晚些。臣妾猜测,许是茉心将沾了病毒的衣物藏在了某处,借着宫人往来的由头——比如去浆洗房送衣物,或是去御花园取炭火时,故意让咱们宫的宫人接触到。那些宫人身子强壮,一时未发作,可病毒却沾在了他们身上,回宫伺候阿哥时,便传给了年幼体弱的两位阿哥。正因如此,才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富察琅嬅僵在原地,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片段:或许是在浆洗的衣服上,或是是在御膳房的食盒上,或许只是不起眼的一个接触……而那些嬷嬷和宫人,后来果然都染了天花,在寒冬里痛苦地离世,早已一命呜呼。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直指同一个人——高曦月!

“本宫……本宫从未害过她啊……”富察琅嬅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魏嬿婉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抬起枯瘦的手,狠狠捶打着床榻,被褥下的棉絮都被震得发松,“她为何要如此狠心?为何要对我的孩儿下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怎能这般容不下两个孩子!”

她像是在质问魏嬿婉,又像是在质问苍天,更像是在质问那个藏在咸福宫暖阁里,或许正隔着风雪冷笑的高曦月。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可真相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至全身,让她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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