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蹲在酸枣树上,军靴的鞋底蹭掉几片枯叶。树下的秦军巡逻队刚走过第三趟,甲叶碰撞的脆响像串在绳上的铜铃,规律得让人犯困。他摸出怀里的羊皮地图,月光透过叶缝落在“章台宫”三个字上,墨迹被手指蹭得发灰。
“将军,秦军换岗了。”腰间的传声管里传来赵二的低语,带着点嚼麦粒的咔嚓声,“刚看见樊於期进了西城门,跟个小吏模样的人说了半柱香的话,那小吏怀里揣着个黑陶瓶,看着像……太医令府的药瓶。”
姬延指尖在地图上敲了敲,西城门到章台宫的直线距离被他用指甲划出浅痕:“让李信盯紧那小吏,别惊动。”他翻身从树上跃下,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力,军靴踩在松土上只陷下半指深,“我去会会樊於期。”
一、药瓶里的玄机
樊於期的营帐扎在城西校场边缘,帆布上还留着上次被火箭烧出的焦痕。姬延绕到帐后,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碰撞声,随即有人压低声音说:“……那药掺了‘软筋草’,无色无味,掺在酒里,保管周军那小子提不起力气。”
“将军就这么信得过那周室余孽?”另一个声音带着犹豫,“万一他反水……”
“反水?”樊於期的笑声像磨铁皮,“他爹当年就是被周赧王砍的头,现在周室想招安他,简直是痴人说梦。”帐布被掀开道缝,一道黑影闪了出去,正是赵二说的那个小吏。
姬延贴紧帐壁,听见樊於期在里面踱步:“明日午时,秦武王要在章台宫举鼎,周军必定会派人刺探。让那小子把药下给周军的领头人,只要没了主心骨,剩下的虾兵蟹将还不好收拾?”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姬延猫腰钻进旁边的草料堆,草叶尖刺得脖颈发痒。来的是个瘸腿老兵,手里拎着桶马料,路过帐子时嘟囔了句:“将军,后营的马又惊了,怕是又要下雨。”
樊於期在帐里骂了句脏话:“一群废物!连马都看不住!”
姬延在草料堆里憋笑——那马是他下午故意惊的,用了点特种兵的小把戏:往马厩草里掺了把晒干的野菊花,马闻着就烦躁。这会倒成了现成的掩护。
二、瘸腿老兵的投名状
等老兵提着空桶往回走,姬延悄无声息跟上去。转过两个帐子,他突然按住老兵的肩膀,对方手里的桶“哐当”落地,转身就要喊,被姬延用刀背敲在膝盖后弯,踉跄着跪在地上。
“别喊。”姬延的刀贴着他脖子,“樊於期让小吏去给我下药,你知道多少?”
老兵愣了愣,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风箱:“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军的‘小将军’。你以为就你盯着他?”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儿子去年在宜阳战死,樊於期为了抢功劳,连尸首都没给我留!”
姬延收了刀,扶他起来:“你想报仇?”
“报仇?”老兵扯下腰间的铜牌,上面刻着“秦厩丞”三个字,“我在马厩待了三十年,他帐里的马每天吃多少料、什么时候换的马蹄铁,我比他自己都清楚。他明日要借举鼎的幌子调兵,真正的精锐都藏在城北的废弃窑厂——”
他突然抓住姬延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发白:“我能带你去窑厂,但你得答应我,若真能扳倒他,把我儿子的名字刻在周室的英烈碑上。他叫秦柱,今年刚满二十。”
姬延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想起自己前世部队里牺牲的战友,点头道:“我以周室将军的名义起誓,只要此战得胜,秦柱的名字,会和所有殉国的将士一起,立在洛邑的太庙前。”
三、夜探窑厂
废弃窑厂的烟囱像根断了的骨头,戳在月光里。姬延跟着老兵摸到窑洞口,听见里面传来铁器摩擦声。老兵指指左侧的侧窑:“那里面有暗道,能通到主窑的兵器库。”
侧窑里积着半尺厚的灰,踩上去像踩碎了一地星子。姬延打开腰间的火折子,火苗舔着空气,映出墙上的刻痕——是秦军的兵器清点记录,最新的一行写着“强弩三百,箭矢万支”。
“这些弩箭的箭头都淬了漆。”老兵压低声音,指着地上的木屑,“樊於期怕受潮,让工匠在箭杆上涂了三层漆,遇水不沉,专门用来水战。”
姬延心里一动——明天秦武王举鼎的地方,就在渭水边的章台宫广场,若是从水里射出带漆的箭,痕迹会比普通箭矢难查得多。他摸出块碎陶片,在记录上拓下兵器数量,又把随身的信号弹塞给老兵:“等下我去兵器库放火,你带着这个往东边跑,到了渭水边就点燃,李信会带人接应你。”
老兵攥紧信号弹,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厉害:“那你呢?”
“我得给樊於期留点‘礼物’。”姬延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包,“这是改良的火硝,遇热就炸,威力不大,但足够让那些强弩变成烧火棍。”
四、帐中的对峙
回到营地时,李信正蹲在篝火旁擦剑,看见姬延满身灰土地回来,往旁边挪了挪:“那小吏被我扣下了,招了——樊於期让他假装投降,把药下在你今晚的汤里。”他踢了踢脚边的麻袋,“这小子说,樊於期还安排了二十个死士,明天举鼎时混在百姓里,见你就动手。”
姬延往火里扔了根柴,火星溅到他靴底:“窑厂的强弩我处理了,明天他们要是敢动,正好让秦武王看看,他的‘忠臣’在背地里搞什么名堂。”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老兵给的铜牌,“赵二,把这个送到太医令府,就说‘软筋草’的事,我知道了。”
李信挑眉:“你想让太医令反水?”
“他儿子也在宜阳战死了。”姬延拨了拨火,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眼底发亮,“樊於期抢了他儿子的军功,这仇,可比我们的深多了。”
这时帐外传来马蹄声,赵二掀帘进来,手里举着个信封:“将军,太医令派人送的信,就三个字——‘明日见’。”
姬延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片晒干的软筋草叶子,叶脉被人用指甲划得支离破碎。他把叶子扔进火里,看着它蜷成黑灰,突然笑出声:“看来明天的章台宫,会比咱们想的还要热闹。”
李信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松油烧得滋滋响:“要不要通知韩娥,让她带亲兵从侧翼包抄?”
“不用。”姬延站起身,军靴碾过地上的灰烬,“咱们就按原计划,去看秦武王举鼎。不过得换身行头——”他指了指李信的剑,“把周室的佩剑收起来,明天咱们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夜色渐深,渭水的潮气顺着帐帘缝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姬延摸出怀里的羊皮地图,章台宫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一行小字:“鼎重千斤,人心更重。”他想起老兵提到儿子时发抖的手,突然明白——樊於期算错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以为仇恨能让人听话,却忘了有些仇恨,只会让人把刀对准他自己。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姬延已经混在进城的百姓里,手里提着串刚买的糖葫芦。赵二和李信跟在后面,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背着柴捆,活脱脱三个赶集的农夫。樊於期的人果然在城门口盘查,但看他们这身打扮,只挥挥手就放行了。
走过章台宫广场时,姬延看见那口青铜鼎已经被架了起来,鼎身的饕餮纹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秦武王的仪仗刚到,他穿着玄色王袍,正跟身边的臣僚说笑,腰间的玉佩晃得人眼晕。
突然有人撞了姬延一下,是那个瘸腿老兵。他低声说:“太医令在东南角的酒肆里,说等举鼎开始就动手。”说完迅速混入人群,手里的马鞭子甩得啪啪响,像在赶马。
姬延咬了口糖葫芦,山楂的酸劲刺得舌尖发麻。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樊於期以为自己布了盘死局,却不知道,这盘棋里,早就有了反戈的棋子。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鼎被举起的那一刻,让所有隐藏的棋子,都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