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投入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动力。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李铁柱和李母就悄无声息地在灶房里忙活开了。
二十个鸡蛋!白花花地躺在盆里,看得李母心惊肉跳,手抖得差点打碎一个。
酱油和茶叶末下锅的时候,她更是心疼得闭了眼,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求各方神明保佑。
但当那熟悉的、霸道浓烈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时,当她看着儿子那双充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时,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又莫名地被注入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煮蛋,过凉,剥壳(部分露出诱人的花纹),再用那块熟悉的破布小心包好,层层裹紧,揣进怀里。
那二十个温热的蛋贴着他的胸膛,沉甸甸的,仿佛揣着二十个砰砰跳动的心脏,承载着全家所有的希望和恐惧。
一路上,李铁柱的脚步比以往更加匆忙,也更加警惕。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耳朵竖得像天线,捕捉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母亲那惊恐的泪眼和“万一”的叮嘱,像紧箍咒一样套在他头上。
老槐树下,他选了一个更隐蔽、更便于观察和逃跑的位置蹲下,将布包放在身前,却没有立刻完全打开。
放学的钟声如同发令枪。孩子们涌出校门,铁蛋果然一马当先,带着几个熟面孔直奔过来。
“李哥!今天多带了没?我昨天都没抢到!”铁蛋人未到声先到,眼睛死死盯着李铁柱怀里的布包。
“带了,管够!”李铁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信,他揭开布包一角,那惊人的数量和新一波浓烈的香气瞬间引爆了孩子们的热情。
“哇!这么多!” “快!给我两个!我带我弟的!” “我要一个!钱!”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小手举着钱,争先恐后。场面比前几天火爆得多。李铁柱忙而不乱,收钱,递蛋,动作飞快,眼睛的余光却时刻扫视着路口和远处。
“别急!排好队!都有!”他一边忙活,一边下意识地维持着秩序,心里既为这火爆的销售欣喜若狂,又为这过于扎眼的场面感到深深的不安。
二十个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毛票和硬币迅速填满了他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布袋。估摸着已经卖出去十五六个,胜利在望,李铁柱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甚至开始盘算着净赚的五六毛钱该怎么分配——先还了欠邻居的鸡蛋钱,剩下的…
就在他接过一个孩子递来的分币,准备拿出最后一个茶叶蛋时——
突然! 像是一颗冷水泼进了滚油锅,远处路口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吆喝,夹杂着明显的惊慌:
“红袖箍来了!快跑啊——!”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所有在场或明或暗的小贩和他们的顾客!
“哗——”的一声,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槐树下仿佛炸了窝的马蜂!
一个蹲在旁边卖麻绳、鞋垫的老头,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猛地卷起地上的破布包袱,嗖地钻进了旁边的巷子,眨眼没了影。
另一个挎着篮子卖酸枣面的妇人,脸色煞白,挎起篮子就跑,几颗干瘪的酸枣滚落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孩子们也吓呆了,手里还捏着蛋的,下意识地把东西往怀里藏,有的则惊慌地四散跑开。
李铁柱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母亲那泪流满面、惊恐万状的脸庞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跑!”身体的本能发出了尖叫!
他猛地抓起地上还没卖完的三四个鸡蛋和那个装钱的小布袋,就想往反方向冲!
可是,太晚了!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两个戴着鲜红袖箍、穿着蓝色制服、脸色严肃的男人已经大步流星地堵到了他的面前,像两座塔一样,截断了他的去路。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来的布包和手上捏着的那个茶叶蛋上。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面容冷峻的男人厉声喝道:“跑什么跑!站住!干什么的!”
另一个年轻些的伸手过来,一把夺过了李铁柱手里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布包里剩下的几个,冷哼一声:“哼!茶叶蛋!还挺香!谁让你在这儿卖的?不知道这是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吗?”
李铁柱浑身血液都凉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完了!全完了!蛋没了!钱没了!本钱没了!家底没了!娘…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冰冷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