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的日子,在表面的沉寂与暗地的筹谋中缓缓流淌。苏婉清依旧维持着那副“忏悔安分”的模样,如同蛰伏在岩缝深处的苔藓,不起眼,却顽强地汲取着每一丝可能的养分。
这一日,负责浆洗的哑婆子(老王头发展的另一条暗线,因其口不能言,更添几分安全)在送来清洗好的衣物时,照例将一个不起眼的、用来装劣质皂角的粗布小包放在了院角的石墩上。苏婉清待其离开后,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小包拾起。
入手的分量,让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回到屋内,闩好房门。她迅速打开布包,里面并非皂角,而是一封厚厚的信,以及一叠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她先拆开信,是云默那熟悉而日渐沉稳的笔迹。
信中先是简洁汇报了“锦云轩”的近况。得益于她之前提供的几个新颖别致、又不过于超前的绣样和饰品图样,以及云默精准的眼光和日渐圆滑的处世手腕,锦云轩的生意远超预期。不仅原本的铺面客似云来,更在城西繁华地段成功开设了第一家分号“锦岚阁”。两间铺子相辅相成,主打“雅致新颖”,竟在京城贵女圈中渐渐有了名号。
接着,是触目惊心的账目。信后附着一张简明的收支清单,上面清晰地罗列着近几个月的营收与分红。刨去所有成本、打点及预留的发展资金,此次送至她手中的分红,竟高达八千三百两!
苏婉清看着那个数字,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八千三百两!加上她之前积攒下的一万六千两(已扣除给予云默组建护卫队的三千两),她如今手中掌握的银钱,已高达两万四千三百两!
这是一个足以让许多中等官宦家庭咋舌的数字!是她前世作为世子府一个无宠庶女,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云默在信末写道,已按照她之前的吩咐,暗中物色了一批身家清白、有些拳脚功夫的退役兵士或可靠武人,以护院、镖师等名义悄悄聚集,初步的护卫框架正在搭建中。银钱开路,加之云默许以厚酬和“护卫家业”的正当前景,进展颇为顺利。
信纸在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力量感。这些冰冷的银票,代表着她挣脱牢笼的可能性,代表着她未来复仇的资本!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叠银票取出,厚厚的一摞,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她仔细清点,确认无误后,将其与之前积攒的银票合并,用防潮的油布层层包裹,藏于她早已在屋内墙角暗格中掏出的、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存放方式。
巨资在手,心思便活络起来。
首先,是母亲和妹妹。她们在将军府的处境,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牵挂。她不能直接给予,那样会暴露自己,也为她们招祸。她沉吟片刻,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又额外准备了十两散碎银子。一百两足够母亲和妹妹暗中改善一段时日的生活,又不至于数额过大引人怀疑;十两碎银则用于打点刘婆子,并让她传递消息。
她寻了个机会,再次通过老王头的渠道,将银钱和一张只写着“母亲安好?妹勿念,一切有我。保重自身,勿露痕迹。”的字条,辗转送到了刘婆子手中。她知道,刘婆子虽贪财,但经过几次打交道,已隐约明白这位三小姐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且出手大方,只要利益足够,嘴巴便会足够严实。
做完这一切,苏婉清心中稍安。至少,母亲和妹妹那边,短期内无需为银钱过于忧心了。
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栖梧苑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玉华斜倚在贵妃榻上,艳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世子前两日偶然问起她“病情”,虽只是随口一提,却让她心惊肉跳。她精心设计的“爬床”污名,似乎并未完全打消世子对那个贱人的一丝残留印象(哪怕只是基于容貌),这让她如坐针毡。加之近来府中关于她“苛待”妹妹的流言虽有平息,但总有几个不开眼的姨娘眼神怪异,更让她心烦意乱。
“娘娘可是在为听雪轩那位烦心?”玉华的心腹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声音娇柔地问道。
苏玉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春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道:“奴婢愚见,那位如今名声已毁,如同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日。娘娘何必为她动气,伤了身体?只是……留着终究碍眼,且世子爷似乎……”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观察着苏玉华的脸色,见其眉头蹙得更紧,才继续道:“明着来恐落人口实,不若……换个更稳妥的法子。”
“哦?你有何主意?”苏玉华微微坐直了身子。
“奴婢听闻,是药三分毒。有些药材,单用无碍,甚至有益,但若与某些日常饮食相合,天长日久,便能于无声处损人根基……”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阴冷的蛊惑,“譬如,气血渐亏,精神不济,容颜憔悴……看起来,便如同自身福薄,体质羸弱所致。届时,莫说承宠,便是想安然活着,都需仰仗娘娘您的‘照拂’……”
苏玉华目光一凝,仔细打量着春桃。这计策,比之前直接下猛药更加隐蔽,更加恶毒。它不追求立时毙命,而是要一点点蚕食苏婉清的健康和青春,让她在漫长的痛苦中凋零,最终“合理”地香消玉殒,还不会引人怀疑。
“你可知,具体如何操作?”苏玉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奴婢家中曾有个远亲略通药理,知晓一些相生相克之道。只需在每日的饮食中,悄悄加入些许‘佐料’,份量极轻,寻常医者绝难察觉。日积月累,效果自现。”春桃信心满满地答道。
苏玉华沉默了片刻。她在权衡。此法虽慢,却足够安全,正好契合目前苏婉清“安分”的局面,不易打草惊蛇。而且,看着那个贱人一点点枯萎,似乎……比让她立刻死了,更解心头之恨。
“此事,交由你去办。”苏玉华终于开口,语气冰冷,“务必谨慎,若有半点差池……”
“奴婢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春桃连忙躬身,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秋风掠过听雪轩的屋檐,带来远方集市隐约的喧嚣,也带来了栖梧苑内新酝酿的致命寒意。苏婉清抚摸着怀中那象征力量的陶罐,目光穿透窗纸,望向未知的黑暗。财富的积累让她拥有了更多的选择,但敌人的獠牙,也变得更加隐蔽和锋利。她如同行走在钢丝上的舞者,一边积攒着腾空的力量,一边警惕着脚下深渊里,悄然升起的毒雾。这场无声的战争,已从名声的攻防,转向了更为残酷的、对身体与意志的持久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