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啊,再转一圈该回去了吧?”
“嗯,回去叫上小李他们,咱哥几个去外边喝一顿!这一天跑的,都快把半个城绕完了,真累得够呛。”
“话说,老吴,你发现没,这村子怎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哎,说你忙糊涂了还不信?今天重点不就是这儿吗?忘了?这村马上就要拆了,人早就搬得差不多了。别唠了,认真点儿巡查,一会儿老大又该念叨了。”
蓝星,华国江西省沃安市的一个城中村里,一辆警车正缓慢地穿行在狭窄的巷道中。两名民警一边开车,一边仔细地巡视着四周。
平时他们很少会专门来这种地方检查,但这几个月正逢市里争创文明卫生城市,上面对卫生、绿化盯得特别紧。
局里自然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这个即将拆迁的城中村,极有可能成为省里的检查对象,必须严防死守、一丝不苟。
警车每隔十几米就停一次,两人轮流下车查看。一路走来,看来这里的村民素质不错,村子倒是出乎意料地干净。
偶尔几点零星的垃圾,随手也就捡掉了,也省得联系人让人跑一趟不是。
“老吴啊,差不多该开出村了吧?”
又检查完一片区域,两人回到车上。开车的老刘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朝身旁的同事说道。
“对,总算要收工了。这几个月真是被搞得神经紧绷,就怕一个电话过来,说哪里又出问题。”
被叫做“老吴”的民警摇下车窗,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徐徐后退的、隐于夜色中的屋檐树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唉,谁不是呢?我跟你说啊老吴,我……”
“——等等!”
一声短促的低呼打断老刘还没说完的话。他默契地将车靠边停稳,转头问:“怎么了?”
共事多年,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不需言说的默契。老刘清楚,老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老刘,你看那边,垃圾堆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有吗?你挡着我了……嘶,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走,去看看。”
垃圾堆里有点什么反光的东西,本来并不稀奇。但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民警,基层工作磨出来的那种直觉,让他们几乎同时察觉到——那里,有点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但过去看看,总不会错。
他们下车,放轻脚步,一前一后朝垃圾堆靠近。越走近,一股刺鼻的臭味越浓烈。风正从那个方向吹来,味道一阵猛过一阵。
但两位民警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近。那是一个小型的垃圾集中点,堆得满满当当,看来是村民搬走前都把垃圾丢在这里了。
并没有假想中的危险。两人稍稍放松,正想开口说句话,却在完全直起身的刹那,同时愣住——
月光清澈地洒落,照亮了垃圾堆深处那一小片空地。也照亮了刚刚那点“反光”的真正来源。
是一个孩子。
更准确地说,是那孩子稚嫩脸庞上尚未干涸的两行泪。它们静静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像两道冰痕,划过满是污渍的小脸。
孩子蜷缩成小小一团,仔细看去,手脚上都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全身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唯有用泪水洗刷出的那两道痕迹,干净得叫人心里发紧。
离家出走?遗弃?失散?还是……拐卖?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都不重要了。吴警官抢先一步跨过去,毫不犹豫地、极其温柔地将孩子整个搂进怀里。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交汇。无需多言,吴警官低声说:“走,去最近医院。”
和这个怀里的孩子相比,没巡查完的路段根本不值一提。
刘警官重重点头,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吴警官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打电话向上级汇报。
警车迅速驶离,村庄再次回归寂静。
不久,路旁一扇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老奶奶拖着摇椅慢吞吞地挪到门前。她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
“咳咳……”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拿起手帕捂住嘴,缓过来后展开一看——上面赫然是几块瘀血。她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又吃力地把摇椅拖回屋里。
唉,人老啦,连吹吹夜风都不行喽……
……
沃安市第一人民医院。
“孩子……唉,可怜呐。”主治医生轻轻叹了口气,“主要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伤口感染,需要一段时间的系统治疗。好在都不是疑难杂症,能恢复。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听完医生的初步诊断,吴警官悄悄松了口气:“能恢复就好……真不知道他之前遭了多少罪。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去吧,他还没醒,尽量别打扰。”
“嗯,是该好好睡一觉。”
又简单交流了几句病情,两位民警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
病床上,孩子依然安静地睡着。洗去污垢、换上了干净病号服之后,能看出他原本清秀可爱的模样,只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让人看得心疼。
这样一个本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是稍一想象,心里就像被什么揪紧了。
吴警官看了眼孩子安稳的睡颜,递了个眼神给刘警官——出去说。
刘警官会意,两人默契地退出病房,特意走远了几步。
“局里那边有消息没?”
“还在查。但我觉得不像普通的离家出走或者走失。这几年我经手的协查通报不少,根本没类似这孩子的报案。你想想,要是谁家丢了这么个孩子,能不着急吗?”
“也是……那估计就不是意外了。唉,必须得给他讨个公道。”
“嗯,这是我们的本分。不过老吴,也有可能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我们这四周都是山,要是靠自己走进来……那得吃多少苦啊。”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哎,老吴,局里来电话了,等我一下,说不定有线索了。”
“好。”
……
病房里,孩子依然沉睡。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连睡眠都无法给他带来安宁。身体不时轻微地颤抖一下,仿佛正被什么噩梦缠绕。
眼泪无声地滑落,仿佛永远流不尽。
尽管护工已经仔细帮他清洗过身体,这孩子的左手却依然紧紧攥成拳,露在被子外面。
是在守护着什么?
亦或是,不愿意放开什么?
没人知道。
我们只能看见,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滴滴蓝紫色的水珠,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慢慢渗出来。
一滴。
两滴。
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上,很快消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