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站在政务厅的地图前,笔尖还停在新商路的标记上。书记官抱着《对外贸易监管条例》刚离开,她转身对身旁的莱昂说:“账面上的东西太干净,我得亲眼看看。”
莱昂点头:“市集最近确实热闹,但你也知道,热闹不等于实情。”
她取下披风:“那就现在去。”
两人没带仪仗,也没通知地方官员。清晨的城门刚开,他们骑马穿过主街,直奔东市。天色微亮,街道已经挤满人。粮铺前排着长队,但不是抢购,而是按序称重付款。一个老妇接过米袋,笑着对孩子说:“今天能煮干饭了。”
艾琳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旁边肉摊的掌柜正给伙计发铜板,说是昨日多赚了钱,大家分一分。伙计们咧嘴笑,有人把钱塞进怀里,说要给家里孩子买鞋。
她继续往前走。织坊区新开了几家布庄,一家刚挂牌的店门口摆着红毯,掌柜站在台阶上,当众打开木箱,给每个工人发了一小块银币。周围人鼓掌叫好,几个学徒激动地抱在一起。
“这钱发得稳吗?”她拉住一个围观的老染匠问。
老头摇摇头:“以前哪敢想?一月能拿两回工钱就不错了。现在不止,连边角料都算钱。”他指了指身后的小作坊,“我们五个人合伙接单,上个月净赚比去年半年还多。”
“不怕他们压价抢生意?”
“怕什么?”老头笑了,“活多了,订单从哪儿来都行。只要不造假,谁做得快谁赚钱。”
艾琳没再说话,只是记下了这家店的名字。
中午时分,她来到西巷。这里曾是贫户聚居地,房子低矮破旧。如今不少屋子翻修过,墙刷了灰泥,屋顶换了新瓦。一个男孩背着木制书匣跑过,差点撞到她。孩子抬头一看,立刻鞠躬:“对不起夫人!我要迟到了!”
“去学堂?”
“嗯!老师今天教算术,我得赶前排。”
她看着孩子跑远。巷口有个女人在晒被子,棉絮蓬松,颜色鲜亮。她认出来,这是北境三村常见的织法——那时她们连一条完整毯子都没有。
回到王宫已是傍晚。她登上高台,能看到整座城市的灯火。市集还没收摊,灯笼一串串亮着,人流不断。东岭冶坊的烟囱冒着烟,炉火映红半边天。仓库区有巡检员走动,每辆出入门的车都有人核对单据。
莱昂走上来:“边境巡哨刚报,西南方向没有异常动静。三条新商路的第一批货明天就能启程。”
她点点头:“让监管队跟紧第一批车队。别等出了事才查。”
“你还在担心虚火?”
“繁荣要看多久。”她说,“一时热闹容易,长久安稳难。我们废了那么多规矩,立了那么多条律,不是为了让人装样子。”
“可现在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孩子能上学。这不是你想要的?”
她望着远处,没有立刻回答。风吹起她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旧伤疤。那是饥荒年月留下的,当时她母亲饿死前还在给她找野菜。
“我想看到的,不是有人发财,也不是街上灯多。”她终于开口,“是没人再饿死,是孩子不用翻垃圾堆找吃的,是女人不必卖头发换米。”
莱昂沉默片刻:“现在至少,他们在往前走。”
“那就得盯住每一步。”她说,“哪个环节断了,都会倒回去。”
她转身准备下楼,忽又停下:“叫工部把本月各城物价报上来。重点看盐、米、布三种。另外,查一下新开商户的税单,特别是那些发双倍红利的店。”
“怀疑有人作假?”
“不查就不知道真假。”她说,“钱流得快的时候,最容易藏脏东西。”
莱昂应声离去。她留在原地,看着城南一片新亮起来的灯火。那里原本是一片塌屋,现在建起了排屋和小铺子。一个小女孩坐在门口写字,母亲在一旁缝衣,油灯照着两张安静的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签过死刑令,也批过救济粮。现在它又要拿起账本,去数每一笔钱的去向。
第二天一早,她再次出发。这次去了北城仓储区。监管员正在查验一批出口毛毯,发现其中几卷厚度不均。负责人当场扣下货物,并登记造册。
“是哪家的?”
“赵成商行。”
她记住这个名字。上次他掺劣质羊毛,刚被罚过。现在又出问题,不是蠢就是故意。
她走进旁边的调度所,调出最近一个月的交易记录。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数据。她让文书把所有涉及赵成的单子单独列出来,发现他在三个不同仓库用了不同的申报名目,但收货方都是同一个南国商号。
“把他叫来。”
不到半个时辰,赵成赶到。他满头是汗,不停擦脸。
“你说这批货合格?”
“回大人,都是按标准做的……可能个别地方差一点,但不影响使用。”
“差一点?”她把样品扔在他面前,“这边薄一半,那边用的是旧线头。你还敢说是合格品?”
赵成跪了下来:“小人知错!可是……可是别的商家也在这么做啊!有人甚至直接贴别人的标!我不这么做,就接不到单子!”
“所以你就跟着骗?”
“小人只想活下去啊!”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说:“押下去,等监察院审。所有未发货批次全部重检。从今天起,凡被查出两次违规的商人,永久取消贸易资格。”
消息传开后,市集安静了一阵。但很快,更多正规商户开始主动送检货物。有家织坊老板甚至把自己的成品分成三份,一份自留,一份送监管队,一份贴封条存档。
第三天,农业司送来报告:冬小麦播种完成九成,预计收成可增两成。妇纺队产量稳定上升,新式纺车已推广至十二城。东岭冶坊用进口铁料打造的农具,耐用度提高三倍。
她看完报告,走到窗前。阳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地图上。那三条新商路已经被画上实线,不再是虚影。
莱昂走进来:“使者带来的技术图纸已经翻译完毕,学者们开始研究。航运共建的事,第一批人员名单也拟好了。”
她点头:“让他们尽快对接。另外,安排一次全国账目抽查。重点查平价仓、税单和工资发放记录。”
“还要查?”
“越平稳,越要查。”她说,“我们现在不是在救急,是在建规矩。每一条都要站得住。”
她拿起笔,在日程本上写下新的任务。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的一声。
一支轻骑小队正从城门出发,车上装着最新一批检验合格的毛毯。带队的监管员手里拿着密封的清单,腰间挂着特制铜牌。城门外,商队已在等候。
马蹄声响起,尘土扬起。车队缓缓前行,驶向远方。
最后一辆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