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麦穗回到家中,处理完灶膛的灰烬后,心中对阿禾留下的“赵虎背后有人”的警告充满了疑虑。她决定进一步查探,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线索。于是,她从灶膛里扒出那张烧成灰的竹片,余烬粘在指腹上,烫得她缩了缩手。她没甩,反而用拇指把灰抹开,像往常验土质那样搓了搓。灰是黑的,但底下那层颜色不对——偏青,像是混了点别的东西。她眯眼盯着灶底,忽然想起阿禾昨夜塞进菜筐的豆酱,酱底那张纸写的是“北垣,子时三刻,勿带火”。
她没回屋,直接解下鹿皮囊,倒出里头的红薯干,换进三块腌菜饼、半袋马铃薯粉,还有那截滑翔翼的绑带。绑带她没拆,只用干草裹了两圈,塞进背篓最底下,上面压了坛酸菜。酸菜是赵王氏前天偷偷塞给她的,坛口封得严实,她没动,但知道那女人最近总在祠堂外转悠,眼神飘忽得像风里的灰。
天还没亮透,雪粒子打在脸上,碎成粉。她踩着结冰的田埂往北走,每一步都压得冰壳“咔”一声裂。走到村口,她停下,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把左腕的艾草绳包了两圈。绳子从昨夜起就震,像是里头有虫爬,她试过解下来,一松手,心口就闷得喘不上气。
第一道哨卡在断坡下,两个匈奴游哨缩在石窝里,裹着皮袄啃冻肉。她弯着腰,背篓压得肩头往下沉,嘴里哼着村妇常唱的《碾米谣》,嗓音故意压得沙哑。游哨抬头扫了一眼,见是个送粮的老妪,挥挥手让她过去。她走过去时,左脚故意绊了一下,酸菜坛子歪了歪,一滴汁液顺着坛缝流下来,滴在雪上,冒了点白气。
她没擦,继续走。
第二道哨卡设在塌了半边的烽火台旁,守的是汉装皮甲的兵,脸遮着狼牙面具,手里杆子比寻常长。她走近时,腕上的艾草绳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扯住。她脚步没停,嘴里还哼着,可眼角扫到那兵的靴底——沾着一块黄泥,干了,但纹路熟悉。她去年在晒场画堆肥区时,用炭笔在泥地上划过同样的格子。
她低头,装作咳嗽,趁机把背篓往身后挪了挪,手探进草堆,摸到滑翔翼的骨架。冰凉的竹条硌着掌心,她心里定了定。
过了哨卡,地势往下斜,雪厚得踩不出底。她按阿禾那张兽皮图上的标记,找到一段塌陷的墙基,扒开雪,露出个黑口子——是排水渠,早年修长城时挖的,她带人挖过类似的。她把背篓顶在头上,猫腰钻进去。
渠底结着冰,她走几步就滑一下。突然脚下一空,踩进个坑,鞋陷进去,拔出来时带出块碎陶。她抹掉冰渣,看清那面刻着“三成堆肥,七成熟土”,字是她自己刻的,用的是早年削炭笔的刀。陈麦穗盯着那陶片,心中一惊。这刻字风格分明是她的手法,但她从未到过这道渠,也从未在此留下过陶片。难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把陶片塞进鹿皮囊,继续往前爬。
渠尽头是个斜坡,她手脚并用往上攀,头顶忽然透光。她扒开最后一层浮雪,探出头,看见一座石台,台下是巨大的地窖,四壁凿空,堆满粟米袋,码得齐整,像是刚入库。守卫站成一圈,都戴着狼牙面具,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囡囡站在石台中央,套马杆横在身前,杆头冲着她。
陈麦穗没动,从鹿皮囊里摸出一块饼。焦黑,硬得像石片,是冬至那晚在祠堂供桌下捡的,旁边还有一小滩血。她举起来,声音不大:“你娘留给你的,我也留了一半。”
囡囡的杆尖往下压了半寸。
“麦姨,”她开口,声音像冰碴子刮石,“你该回去。”
“我不回去。”陈麦穗往前走了一步,“阿禾的信说,这儿有‘锚点’。我不懂锚点,但我懂粮仓。这仓里的粟米,不是咱们村的。”
囡囡没答,侧身让开。
石台后立着一块碑,整面石壁打磨得平,刻着密密麻麻的线。陈麦穗走近,看清那是图——船在海上走,一条线从东边画到西边,穿过好几个地名。她认得“占城”“爪哇”,是徐鹤讲古时提过的南洋国名。图底下有字,写的是“永乐三年启程”,落款是“陇西陈氏后学敬录”。
她盯着那“陈氏”两个字,手指贴上石面。刻痕深,是新凿的,可那笔锋——横平竖直,末尾带钩,和她刻陶片的习惯一模一样。
她正要说话,左腕猛地一烫。
艾草绳自己烧了起来,火苗蹿得不高,但烧得快,一眨眼就卷到皮囊边。她抬手去拍,绳子断了,青铜残片从腕上飞出去,直直贴上石碑,停在图上一片空白海面——碑文标着“太平洋”。
残片贴上去的瞬间,她骨头里像灌了滚水。血在血管里冲,一下一下撞着肋骨,眼前发黑,耳朵里嗡鸣。她撑住石台,膝盖发软,嘴里尝到铁味。
远处,天边传来响动。不是雷,也不是风,是种沉的、匀的轰声,一下接一下,像巨兽在喘。她抬头,雪幕外,天灰得发亮,什么也看不见,可那声音越来越近,震得地窖的米袋都在抖。
陈麦穗想起之前阿禾跟她提过的一些关于不同时空可能会产生交集的说法,再结合这航海图和直升机的意象,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浮现——“航海图 + 直升机 = 时空错轨”。虽然这个想法听起来荒诞,但眼前的情况却让她不得不相信。 她咬牙,从鹿皮囊里抽出炭笔,在衣襟上划:“航海图+直升机=时空错轨”。
字刚写完,她伸手去抓青铜残片。残片烫得握不住,她用艾草灰按在腕上,硬扯回来。灰沾着血,黏在皮上,疼得她牙关打颤。
“不是我疯了……”她喘着,把残片塞回皮囊,“是这世道,要变了。”
她退到甬道口,回头再看那石碑。碑底的“陈氏后学”四个字,在地窖昏光下泛着青。她忽然发现,那“陈”字最后一钩,和她昨夜在陶片上写的“陈”字,连弧度都一样。
像是千年后,有人照着她的手迹,一笔一笔,重新刻了一遍。
她转身往暗渠走,背篓压着肩,酸菜坛子晃了一下,坛口那滴汁液又渗出来,滴在冰上,白气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