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眼珠一转,赔笑道:“那起子没脸的下流货,专会勾三搭四,太太可是要撵她出去?这事交给奴才办最妥当……”
王夫人闻言更怒,瞪向缩在一旁的丫鬟们,袖中拳头捏得咯咯响。她何尝不想立刻发落多姑娘?偏生不能动手。周瑞家的这番话,恰似往火上浇油。
“混账!我问东你答西?”
周瑞家的忙掌嘴告罪:“老奴该死!多姑娘如今在园子里裁粗布,做些下人的衣裳。”
王夫人啐道:“腌臜东西做的衣裳谁肯穿?即日起调她去夜巡,白日不许进园!”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
夜班三五日才轮一次,夜里无人巡查,荣国府高墙深院,哪会有飞贼闯入?随便寻个地方歇息也算当值了。
这般清闲的差事,多少人费尽心思、送礼托情都求不来。这多姑娘犯了错,惹得太太大怒,反倒得了这等美差,是何道理?
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连连应下,暗自盘算待事后打听清楚,也好让自己手下的婆子们学个门路。
王夫人长叹一声,只觉浑身无力。
如今的荣国府,早已不是她能随意掌控的了,国公夫人的名头也不过是个空壳。
此刻,她倒有些明白贾母为何不愿与岳山深交了。
揉了揉眉心,王夫人疲惫道:“都退下吧,我累了。”
金钏与玉钏对视一眼,犹豫片刻,齐声道:“太太,还有一事未禀。”
王夫人眉头一皱:“还有何事?快说!”
玉钏怯怯地缩了缩脖子,金钏只得硬着头皮道:“方才我们与晴雯说话,撞见了二爷,晴雯刺了他几句,二爷气不过,追到姑娘们房里去了。”
“什么?”王夫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玉钏低声道:“二爷似是被多姑娘激了几句,追着晴雯去了,我们和袭人、麝月、媚人都拦不住……这会儿怕是已经闹到那边了。”
王夫人脸色骤变,方才缓和的苍白又浮上面颊。
“糟了!玉儿刚过去,房里还有薛家那不安分的丫头,我儿又要惹祸!”
“快,快扶我过去!”
……
“贾家的几位姑娘,品性如何?”
秦可卿初到荣国府,对府中诸事皆无兴致,甚至心生厌烦。
可路上听薛宝钗说,荣国府虽不堪,几位姑娘却都是好的,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薛宝钗笑着宽慰:“放心,都是好姐妹,定能与你合得来。”
“好姐妹?”
秦可卿觉得她话里有话,不由多想。
眼波一转,她又侧首问道:“莫非……她们也都心仪侯爷?”
“啊?”
薛宝钗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一时语塞。
见薛宝钗窘迫,秦可卿轻笑:“你说好姐妹,我还以为是像府里那些‘好姐妹’一样呢。”
“若不倾慕侯爷,怎算得上好姐妹?你们说是不是?”
她回头看向身后众女,香菱、瑞珠、宝珠皆低头不语,面颊微红。
秦可卿挽住薛宝钗的手臂,娇声道:“我的好妹妹,你来说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薛宝钗脸颊微红,听出秦可卿话中暗指她也心仪岳山,急忙甩开她的手,嗔道:“快别闹了,这里是荣国府,不是安京侯府,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若想知道她们心思,你进去一问便知。”
见薛宝钗这般神情,秦可卿反倒兴致更浓,唇角微扬:“怎么?你觉得我拉不下脸去问?”
薛宝钗轻哼一声:“素不相识便贸然相询,岂不唐突?莫要胡闹了,随我走吧。”
“哼。”
秦可卿撇撇嘴,满脸不服。
还未至廊下,忽闻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海青衣的女师傅匆匆而来。
秦可卿揉了揉眼睛,讶然道:“荣国府竟有修行之人?这位师傅瞧着好生眼熟。”
香菱曾随岳山南下扬州,与妙玉、邢岫烟相熟。
待那女师傅走近,香菱不禁一怔:“这不是蟠香寺的妙玉师傅么?”
“啊?”
众女惊讶望去,妙玉抬头正对上她们惊疑的目光,脸上浮现笑意。
“果然来了,安京侯回京了?”
妙玉下意识按住心口,不知是走得急了还是怎的,心跳如鼓,连清心诀都难以平复。
她上前单手行礼,强自镇定道:“阿弥陀佛,诸位别来无恙。”
“真是妙玉师傅!竟在此相遇,当真巧极!”
秦可卿上前细看妙玉。
她曾以妙玉为原型撰文,那期报纸大卖,好评如潮。
自那便知世人偏爱禁忌之恋,身份反差愈大愈令人着迷。
此刻见到原型,秦可卿欣喜不已——她正欲说服薛宝钗在京城办报。
拉起妙玉的手,秦可卿笑道:“宝妹妹,这才是我们的好姊妹。”
“胡说什么!妙玉师傅是出家人,休要胡言!”
薛宝钗急忙拉开秦可卿,向妙玉致歉:“师傅莫要见怪。”
妙玉不解其意,但有人愿以姊妹相称,她心中欢喜。
自幼除了邢岫烟,她少有同龄相伴。
妙玉再施一礼,正色道:“虽是修行之人,若蒙不弃,以姊妹相称亦我所愿。”
秦可卿拍手笑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
薛宝钗无奈扶额:“罢了,既然妙玉师傅在此,我们一同进去叙话可好……”
贾元春乃二房嫡长女,自幼由贾母教养,后选入宫中为女官,现封贤德妃,成为贾府倚重之人。
迎春系大房贾赦庶出,生母早逝,初随贾母起居,后迁至王夫人院中与众姐妹同住。
人言外号不欺心,迎春因性情木讷,得了个二木头的诨名,在闺阁中亦不甚起眼。
探春为二房贾政妾室赵姨娘所出,与贾环乃同胞姐弟。然她自幼得王夫人栽培,所受教养与元春无二,故而行事果决,与畏葸的贾环迥异。
惜春身世尤为特殊,乃宁府贾敬之女。贾敬中举后弃官离家,入道观修行,却意外得了这个女儿。
宁府内帷不修,无人照料惜春,遂寄养于荣府。虽居荣国府,但因父母俱失,兄长贾珍亦不闻不问,渐养成孤冷性情。
四姐妹虽秉性各异,却皆通晓翰墨丹青,容貌俱佳。
此刻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围坐案前,史湘云亦在其间。
晨起便得禁令,今日不得擅出,众女只得安坐闺中,若有要事皆遣嬷嬷丫鬟代劳。
近日贾府大兴土木,为避嫌隙,姑娘们禁足已成常事。兼之春衫渐薄,更不便走动。
故众人皆如常度日:迎春低头绣着帕子,探春与湘云对弈,惜春执笔描画,室内唯闻棋子落枰之声。
湘云投子认负,叹道:这园子要修到几时?终日困坐,实在闷煞人。
探春执黑落子,浅笑道:女儿家原就不能如男子般自在,纵出了这院门,也出不得府门。
湘云眼波一转:不若过几日我教你改扮男装,溜出去顽?
探春睨她一眼:你在史府假称来贾府,在贾府又诓说回史府,自然便宜。我却寻甚么由头?
湘云颔首:倒也是。终究不如男儿自在,想出门便出门。
侍婢侍书捧茶过来,笑接道:云姑娘此言差矣。便有那等公子哥儿,偏不爱出门,终日只愿与姊妹们嬉戏呢。
湘云与探春俱掩口而笑。探春假意嗔道:就你多嘴,仔细叫人听见告诉太太去。
侍书吐舌退下。湘云忽道:说来今日竟未见宝二哥哥,莫非他也被禁足了?
桌边的几位姑娘纷纷抬头,神色间透着几分疑惑。
往常即便宝玉不亲自过来与姐妹们吟诗作乐,也会让袭人她们送些点心小玩意儿。
可这几 不仅没露面,今日更是毫无动静。
“莫不是上回咱们谈论侯爷太多,他心里不痛快,这才不来了?”探春轻声猜测道。
史湘云撇了撇嘴:“他那没心没肺的性子,哪会记得这些?”说罢,转头对身后高挑的司棋道:“司棋姐姐,不如你去打听打听?”
司棋是迎春的丫鬟,性子与迎春截然不同,生得高大爽利,行事干脆,颇有侠女风范,与湘云交情甚好。府里也只有她敢四处走动,换作别的丫鬟,早被嬷嬷们拦下了。
司棋爽快应下,正要开门,忽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就是这儿了,我敲门问问人在不在。”
三声轻叩响起,屋内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司棋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陌生姑娘,只零星几个眼熟。为首的妙玉师傅她是认得的,当即行礼道:“妙玉师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这几位是……”
“她们是安京侯府的姑娘,我们在苏州便相识了。今日安京侯进京,林姑娘被二太太请进府里,她们无处可去,便来寻你们。”
“侯爷进京了?”房中几人惊呼出声,纷纷瞪大了眼睛。
史湘云丢下棋盘,风风火火冲出门外:“可卿姐姐?宝姐姐?真是侯爷来了?紫鹃和雪雁呢?”
她一手挽着一个,将两人拉进屋内,热络地递上茶水,安排座位。
“雪雁还在院外等林妹妹,紫鹃和晴雯大概去找贾家的旧识了。”薛宝钗接过茶,温声答道。
史湘云拽着薛宝钗不放,又将她拉到棋局旁,得意地对探春道:“我下不过你,现在宝姐姐来了,定能替我赢你!”
探春眸光微动,也起了兴致。上回薛宝钗来时,她便听说这位姑娘一路追随安京侯,处事周全,倒真想瞧瞧她是否真比自己强。
不知不觉间,屋内隐隐浮起一丝较劲的意味。
薛宝钗被推上棋局,妙玉看得茫然,忍不住问秦可卿:“怎么刚进来没说几句话,就比上了?”
秦可卿早将小姑娘们的心思看得透彻,轻笑一声:“妙玉师傅,你这都看不透,怕是佛法修得太深,反倒蒙了眼。不如弃了这修行,随我走吧。”
妙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