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薛宝琴写道:侯爷必然要开海通商,免不了与洋人往来。我虽粗通几门外邦话,却远远不够。
为助侯爷一臂之力,我决心潜心研习外邦语言与风俗,姐姐以为如何?
与姐姐说句心里话,我羡慕你能常伴侯爷身侧,想必极有趣味。不过,我也爱这碧海蓝天,倚在侯爷怀中,亦有同样心绪。
薛宝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信纸被攥出深深褶皱。
这丫头,究竟与侯爷做了什么?什么叫倚在侯爷怀中?为何不写明白些?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怎一见侯爷便似丢了魂?更何况,她还有婚约在身。
回想起自己初见岳山的情景,薛宝钗忽然睁大了眼睛,暗忖:定是侯爷与她说了什么,或许正是关于她那不情愿的婚约。若侯爷能鼓励我勇敢些,又怎会不劝她遵从本心?
她轻叹一声:哪有妹妹与姐姐争宠的道理?
薛宝钗深知妹妹的性子,天真烂漫,敢爱敢恨,一旦认准了什么,便再难动摇。
正出神间,岳山的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
这幻影般的景象令她一时恍惚。
这是怎么了?难道因我心中念着他,才凭空生出这般幻象?
薛宝钗博览群书,曾读过登州海市的记载。
传闻海滨之地,海上常现亭台楼阁、车马人物,清晰可辨,人称。
有人说这是蛟蜃吐气而成,也有人言,心之所至,方有此景。
那是对幸福的虚妄幻想,明明近在咫尺,可当你伸手去抓时,它却像海市蜃楼般消散,只留下无尽的怅惘。
薛宝钗眼神 ,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岳山的脸庞,轻移莲步上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面颊,心中却翻涌着不甘:“为何宝琴初次见侯爷就能如此亲近?而我初见时却被吓得魂不附体,实在叫人意难平。”
当她的手指真正贴上那温热的脸颊时,真实的触感令她指尖一颤。
薛宝钗蓦然睁大双眸,手僵在半空,竟忘了收回。
岳山瞧着她衣衫单薄、衣带松散的模样,微微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他反手轻贴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如火,连双颊都染上红晕,如朝霞般明艳。
“嗯?病了?”
薛宝钗张了张嘴,只觉如梦似幻。触感如此真实,可这情形又太过荒谬。
“侯爷怎会在我房里?不是去衙门了吗?这定是梦境……”
她忽然张开双臂,一把环住岳山的腰身,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这般感觉。”
恰在此时,香菱端着茶盏掀帘而入,见状惊得摔碎了茶具,瓷片迸溅一地,瞬间将薛宝钗拉回现实。
曾在门后窥见薛宝钗小动作的香菱,此刻捂着脸惊呼:“姑娘!姑娘终于要……我、我来的不是时候,我这就出去!”
薛宝钗眨了眨眼,抬头望去,正对上岳山尴尬的笑容。
“宝姑娘?先松手,这样不妥。我来是有事相托。今日与富户商议开海之事,这篇政策文章需由我们的刊物发布,告知全城百姓……”
“啊?”
——
“侯爷,我……”
薛宝钗慌忙抽回手,掩住羞红的脸颊,低头不语。本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承认是因幻想他的模样而情不自禁?
那也太羞人了。
她急忙转身去取茶壶,借斟茶掩饰脸上的窘迫。
“侯爷请用茶,差事慢慢说便是。”
岳山坐在楠木椅上,打量着手中的碧玉茶盏,挑眉问道:“宝姑娘,这杯……是你用过的?”
他转动杯沿,对着光细看:“这儿还有唇印。”
薛宝钗手忙脚乱地夺回茶盏,另换新杯斟茶,讪讪笑道:“是我不小心,侯爷请用这杯……”
岳山心中暗忖,素来沉稳干练的薛宝钗,竟也有这般慌乱的时候。
“莫非……她还在介意那日学猫叫的事?”
他目光扫过屋内陈设,瞥见桌案上的文书,起身走近,笑问:“怎么,你和可卿又重操旧业了?”
薛宝钗双颊滚烫,尚未明白岳山所言何意,待见他走近桌案边的信笺,才恍然他误将她和薛宝琴的私信当作与秦可卿往来的文稿。
信里那些闺阁私语,岂能让岳山瞧见?
这些日子在他面前丢的颜面已够多,再不能添了。
“不是……呃,是……侯爷,还是别看了罢……”
岳山止步,倒也不欲为难她,点头道:“总靠这般手段终非长久之计,日后若无文章可载,不妨试试通俗话本。”
“毕竟那类文字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谈及正事,薛宝钗面色渐缓,问道:“通俗话本?侯爷有新想法?”
岳山沉吟片刻。此世文武并重,金庸之作必能大卖。只是该选哪一部,情节又记得多少,尚需斟酌,便未即刻应承。
“暂且只是个念头,供你参详。若要拿出可连载的通俗话本,还须待这段忙过之后。”
“眼下开海乃江浙头等大事。自造船起,民夫、水手,乃至供货作坊的短工,样样都需人力。”
“这也是为东南稠密人口谋一条富足之路。昔日倭寇猖獗,正因不少大昌饥民投靠,壮其声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渔民若捕不到鱼,为生计难免铤而走险。如今开海,也算另辟蹊径。”
他将随身文书塞入薛宝钗怀中:“此乃市舶司与各业用工章程,刊于报上,广而告之,好叫众人知晓官府统筹,以安民心。”
薛宝钗点头接过,双臂将文书紧搂。
她本就丰腴,近年更显窈窕,细微动作间,曲线隐约可见。
岳山余光掠过那抹胸下的雪腻,立即偏开头,压下心头那抹温软触感。
轻咳一声,他刮了刮鼻尖:“今日衙门里,我已令富户将半数家财折现,补缴历年欠税。”
“他们必会低价变卖产业。江南是丰字号根基,你可调集现银吞下这笔利,机不可失。”
“古玩首饰皆不足取,田契铺面方是根本。”
薛宝钗默记于心,轻声道:“多谢侯爷这般为薛家筹谋,我实在……”
她原想说“无以为报”,又蓦然收口。
若她不报,薛宝琴怕是要代劳了。
一念及此,她放下双手,悄然贴近岳山,仰起脸来。杏眸中情意流转,几欲漫出。
“侯爷,我……”
吐气如兰,幽香袭人。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薛宝钗渴望再次放纵自己,那宽阔的胸膛令她眷恋,她多想再贴近一次。
在外人眼中,她是薛家说一不二的主事人,可面对岳山时,她只想抛下一切,做他怀中柔弱的小女子。
就在她即将倚靠过去时,莺儿推门而入,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动作。
“侯爷,林姑娘正四处寻您,说是有要事。”
薛宝钗眼神骤然清明,岳山也略显尴尬地后退半步:“知道了,这就去。”
经过薛宝钗身旁时,他低声道:“少写那些文章罢,宝姑娘如今倒愈发像可卿了……”
薛宝钗面色骤变,待门帘响动声远去,她缓缓蹲下身,将发烫的脸埋进掌心。
莺儿狐疑地凑近:“姑娘怎么了?”
“无事。”
“可是腹痛?我扶您去更衣?”
薛宝钗抬头蹙眉。
“姑娘?”
“再聒噪,便送你去玄墓山陪妙玉诵经。”
莺儿:“……”
——
东厢房内,
林黛玉指尖抚过晴雯缝制的衣襟,柔声宽慰:“这般精巧的针线,岳大哥定会喜爱。”
晴雯低头绞着衣角,心中依旧忐忑。
初见时岳山那微皱的眉头,始终烙在她心头。更让她惶恐的是,自己曾口无遮拦地议论过他——那时她只顾护着旧主,哪知今日会沦落至此。
或许侯爷早已知晓,才会对她冷眼相待。
盯着托盘里的新衣,晴雯深吸一口气。若被逐出侯府……她不敢想。那个酗酒的姑舅哥哥,或是 成性的嫂子多姑娘,哪个都不是依靠。
比起规矩森严的贾府,这里简直是丫鬟们的桃源。
毡帘忽被掀开,带进一阵风。
晴雯屈膝行礼时,瞥见那道身影径直走向主座。林黛玉搀着他落座,忽然鼻尖轻动:“岳大哥身上……方才去了何处?”
岳山心知肚明,林黛玉这鼻子最是灵光,就算换了衣衫也逃不过她的嗅觉,只得老实交代:方才在宝钗处商议些公务。
听闻是正事,林黛玉不便多言,却在心底暗忖:怪不得方才心头突跳,原是宝姐姐在作祟,哼,一个两个都不知收敛。
她轻抿朱唇,将锦盘推向岳山:岳大哥且看这件袍子可好?
岳山抚过那青灰衣料,领口缀着不知名的绒毛,质地细腻非常,金银丝绣的如意云纹更显工艺精湛。
展开来看,正是男式剪裁,肩宽腰窄的版型倒与他身形相合。
见岳山颔首,林黛玉梨涡浅现:这是晴雯费了月余功夫缝制的,岳大哥试试?若有不合身的,赶在年节前还能修改。
岳山目光掠过堂下那个始终低垂着头的小丫鬟,见她十指绞得发白,显是忐忑至极。
何苦为难个小丫头,岳山温声道: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晴雯贝齿轻咬,怯怯抬眼。
岳山披上衣袍,林黛玉起身替他整理,明眸流转间满是欣赏。
袖口若能宽松些更好,还有这束腰......岳山提出几处修改意见,晴雯仔细记下,反倒松了口气——既肯让她修改,便是不会逐她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