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作为新政试行之处,若岳山办得妥当,他也能多几分底气。
此事暂且不提。在座诸位不乏江浙出身的官员,在地方上威望不浅。朕今日不过提个醒,莫要仗着身份,做出令朕不悦之事。
且说说开源节流之策。不动干戈,如何充实国库?
四位重臣正襟危坐,皆默不作声。
终是秦王府旧臣东方治开口道:开源之策,安京侯奏疏已提及度田、开海、厘清税赋、裁撤冗官冗兵等事,只是这些都非旦夕可成。
臣倒另有一策,只是有违圣贤之道,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隆佑帝挥手道:但说无妨。
东方治躬身道:安京侯在沧州遭倭人伏击,倭国理当给我 交代。不妨狮子大开口,提个他们断难应允的条件。若其拒绝,便可兴师问罪。
倭国近来战乱频仍,无力与我朝抗衡。臣又闻其岛上发现银矿,最利他们的莫过于多赔银两以求太平。
左相安景钟忍不住插话:东方枢密使此议岂非劫掠小国以自肥?我 威服四海,若行此强盗之举,叫朝贡诸国如何看我......
御书房议事不比秦王府,皆是心腹近臣,言谈无忌。
方才东方治所献毒计,隆佑帝确有些心动,然终究违背圣贤教诲。若真施行,必遭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口诛笔伐。
隆佑帝虽不畏人言,但此刻尚非与这些腐儒翻脸之时。
此计不妥。我朝水师本就不强,剿倭尚且力有不逮,如何威慑倭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安爱卿可有良策?
安景钟沉吟片刻道:近日京师又增建数座寺庙,江南礼佛之风更盛。寺院占地广袤却不纳粮税,香火钱更足以支撑数倍开支,不如......
话未说完,却见同僚皆面露惊色。
安景钟久历官场,一眼便读懂众人眼中深意。
好家伙,你这是要告老还乡享清福,却让我们去砸佛像?圣人的话不能不听,可佛祖的庙说拆就拆?
安景钟苦笑道:诸位误会了。我是说让佛寺带头捐些银两,好歹先熬过这个冬天。
原来是这样。
众人笑着应和。
隆佑帝点头:这法子不错,佛寺道观加上城里的大户,凑些银子应该不难。
等过了这阵,朕再造战船征讨倭国......不对,是剿灭倭寇,保海上太平。
他环视众人:可还有别的办法?
户部侍郎赵公瑾上前:陛下觉得改稻为桑如何?若要开海通商,丝绸可是头等货物。稻田改桑田,一亩地的收益能翻几番,对百姓也是好事。
隆佑帝皱眉:稻田都改了桑田,百姓吃什么?
可从邻县调粮。
那要是桑田太多,丝价暴跌,百姓反而吃亏呢?
不如官府统一收购?
隆佑帝颔首:先在几个州县试试,若可行再推广。
又议了几件朝政,已近正午。四人正要告退,却被隆佑帝叫住。
夏守忠捧来锦盘,上面摆着四块雪白的盐砖。
隆佑帝笑道:这是岳山在沧州改良的新盐,味道不错。诸位爱卿带些回去尝尝。
谢陛下。
四人交换眼色,心知肚明。
看来京城又要起 了。
待众人退下,隆佑帝拿起奏折叹息:两淮盐税占天下半数,晋商把持北方,缴税却不足两淮三成,是该整治了。
给岳山划片盐区,准他在京畿辽东卖盐,和晋商打擂台。
想到岳山的心思,他又笑了:说是让朕品鉴,结果送来几车盐,皇宫吃几年都吃不完。分明是让朕帮着销盐。
罢了,他这盐确实精细。夏守忠,把刻着为民承命,国安岁稔的盐砖嵌在太和殿台阶上,让百官都看见。其余的赏给王公贵族,剩下的散给百姓。
奴才遵旨。
......
荣国府,贾母院。
御赐盐砖送到各府,贾家作为勋贵之首多得了一块,显尽皇恩。
贾宝玉喝了盐砖熬的粥,神清气爽,迈着方步出门去了。
园中如今不便前往,探春那边又起了争执,他只得去外院寻几个友人,到府外寻些乐子。
刚走到二门处,贾宝玉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史湘云一袭红衣,裙裾翩跹,宛如一只红蝶,正兴冲冲地往里走。
久未与姊妹欢聚的贾宝玉,一见史湘云,顿时眉开眼笑,再不想出门了。
“云妹妹,你可算来了,许久未见你了。前些日子我挨打,你只来看我一次,之后便不来了,莫非今日是听说我与三丫头争执,特意来劝和的?”
史湘云上回来贾府是因贾母抱恙,作为史家晚辈前来探望,顺道瞧了宝玉一眼。如今宝玉竟以为她是来调解他与探春的矛盾,实在荒谬,她哪知这府里诸多琐事?
史湘云退后半步,侧头问道:“你们吵架了?”
宝玉撇嘴,不悦道:“三丫头尽说些混账话,非要我读什么经济文章,考取功名,实在烦人。”
史湘云无奈摇头,心想若探春是男儿身,恐怕早自己去科考了。
“这算什么争执?她也是为你好,不如随我去见她,把话说开便好了。”
宝玉略一思量,姊妹之间小矛盾,何必耿耿于怀?“也罢,给她个台阶下也无妨。”
话头一转,他又问:“云妹妹,你家可得了御赐的盐砖?那盐滋味极妙,不愧是 之物,堪称极品,我胃口大开,多吃了好几碗饭。”
史湘云掩唇轻笑,“哦,多吃是好事,你喜欢便好。”
宝玉一头雾水,不解她为何这般回应。
史湘云步履匆匆,宝玉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拿着什么。
“云妹妹,你拿的是什么?给我瞧瞧。”
史湘云停步,眉眼含笑,“当真要看?看了可别后悔。”
“后悔?云妹妹今日怎的古怪,我能后悔什么?”
史湘云敷衍点头,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
宝玉接过,发现竟是一份今日新出的邸报。
首页赫然印着他最熟悉的名字之一。
“安京侯主持沧州盐政,新制长芦盐为 上品,今日陛下赐予百官及得幸民户,实乃恩泽普降。”
“……”
“传闻京中不日将有长芦盐售卖,五城之内可寻丰字号。”
见此消息,宝玉如遭雷击,回神后竟抠起喉咙。
“呕!这盐竟是岳山所制,我得回去吐了,改日再陪妹妹。”
望着宝玉狼狈逃窜的背影,史湘云笑得前仰后合。
“侯爷压根没将你放在心上,你还与他较劲,真是可笑。”
她收起邸报,又瞥见下方一角附诗一首,心中暗念:“若你知晓侯爷文采斐然,连你最后一点长处也比不过他,岂不要气倒在床?”
摇摇头,史湘云继续朝院内走去。
史湘云自幼父母双亡,贾母怜她孤苦,又闻她在史府备受冷落,便将她接到荣国府抚养,偶尔才回史家小住。
后来贾府遭难,史家女眷见史湘云与林黛玉交好,又能自由出入安京侯府,便不再让她前往荣国府。
自此,史湘云在史府的待遇大为改善,不必再熬夜赶制女红,终于有了侯门千金的气派。她生性洒脱,行事不拘小节,时常抛头露面,史家上下也习以为常。
而贾府的三春姑娘们,却只能深居闺阁,难得出门。
“三妹妹,瞧瞧我带什么来了!”
史湘云的声音传来,正在房中品茶的三春姐妹和丫鬟们纷纷围拢过来。她们久居深闺,难得知晓外界消息,每次史湘云来访,总能带来新鲜趣事。
探春接过湘云手中的物件,细看竟是一份邸报。首页记载了岳山在沧州的轶事,末尾附有一首他的诗作《咏菊》:
“霜风凛冽百花残,菊立枝头色愈丹。任尔寒潮千百丈,依然笑傲向云端。”
探春轻声吟诵,叹道:“这般人物,竟还精通诗文,真是……”
“真是什么?”史湘云好奇追问。
探春面颊微红,转而说道:“林姐姐真是好福气,她最爱诗词,若能得一位知音相伴,该是何等幸事?”
史湘云点头附和:“确实令人羡慕。”
探春笑着收起邸报,对湘云道:“云妹妹,这报就归我了。”她素来喜爱文墨,众姐妹皆知。
史湘云挥挥手:“本就是带给你的。待林姐姐回府,你大可请她向侯爷求幅墨宝,想来不难。”
说罢,她拉着迎春、惜春去下棋。探春悄悄裁下诗页,夹入自己的书册,抿唇一笑。
九月十五,户部特批沧州盐业许可,流程迅捷,当即发放盐引。首批入选盐商中,唯皇商薛家榜上有名,金陵世家闻讯震动。
九月二十,薛家丰字号北上,长芦盐运抵京师。皇家助力之下,京城早已造势多时,薛家按岳山之计,首开预售先河。其盐砖晶莹如雪,每块十斤,售价五百文。
预售限千人,登记造册者可享永久送货上门,另赠丰字号礼品卡,购物另有优待。此举正中权贵虚荣之心,五城门店顷刻人潮如涌。最终,一个预售名额竟被炒至百两白银。
九月廿五,预售大获成功,薛家回笼白银一万三千两。借此势头,薛家于京城增设二十家店铺,同步发售平价长芦盐,每斤五文,较晋商矿盐低廉半数。
京城震动。
十月初一,长芦盐正式开售,全城二十五家店铺因饥饿营销策略,销售异常火爆。薛家丰字号宣称普通长芦盐与精制盐砖口感相近,更引得顾客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