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哥今日回府甚早,不如先小憩片刻,待膳时自有人来请。”
岳山执壶斟茶:“连日忙碌,竟未得空与林妹妹闲叙。”
原来他是怕冷落了自己。林黛玉唇角微扬,却见他面带倦色,便转眸道:“那岳大哥就在我房中歇息,稍后我来唤醒。”
“啊?”
未及反应,岳山已被牵至藕荷色纱帐前。林黛玉挽起帷帐:“岳大哥在此安歇吧。”
她羞于替他脱靴,只以足尖轻碰其靴,随即侧坐榻边。
帐中幽兰暗香沁人心脾,岳山心神稍安。
当真卧下时,却又莫名忐忑,恍若面临万丈深渊。
“岳大哥莫非嫌弃我?”林黛玉促道。
岳山赧然:“岂会?”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心一横,他枕上绣枕。
酥软馨香袭来,竟令人贪恋不起。
见他眉头紧锁如临刑状,林黛玉忽笑出声来。
挽袖探手,纤指轻揉他眉心——这是太子妃所授缓解男子疲乏之法,据说对太子屡试不爽。
果然,岳山呼吸渐趋平稳。
初时冰凉的指尖令他微颤,旋即适应,竟卸下心防沉沉睡去。
闻得细微鼾声,林黛玉掩唇轻笑。
凝望他睡颜,忽忆东宫旧事。太子妃侃侃而谈持家之道,更不讳言十二岁嫁入王府的往事。
思及此,她仍觉耳热——那位太子妃当真言无禁忌。
“素日承岳大哥照拂,今日换我守护,倒也新奇。”
林黛玉轻舒一口气,自绣榻边站起,将两侧纱帐放下掩住烛光,转身回到案前继续临帖。
……
东宫内,
秦王倚在软榻上,秦王妃正为他轻揉额角,柔声问道:“殿下当真要亲征边关?”
秦王闭目长叹:“势在必行。辽东诸镇恐已尽落女真与耿炳文之手,下一步便是破关而入。”
“辽东子民亦是大昌百姓,若弃之不顾,岂非不仁不义?固守山海关虽可暂保太平,但本王断不能为此等苟且之事。”
秦王妃颔首道:“殿下以仁德为本,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京中事务交由岳山处置倒也妥当。此人素来沉稳持重。”
秦王苦笑:“除他之外更无合适人选。早令他暗中筹备,如今他所承之重,怕是更甚于本王。”
他忽握住王妃柔荑笑道:“倒比岳山那孤家寡人多几分慰藉。”
秦王妃抿唇浅笑,端来药盏一匙匙喂他服下。
养心殿中,
戴权躬身入内,见元庆帝形销骨立,面上竟透出青灰死气。常年服食金丹的毒性发作,肌肤已现溃烂,全赖珍稀药材吊命。
恰逢皇帝转醒,戴权伏地行礼:“奴婢叩见陛下。”
元庆帝涣散的目光微动,早无当日太和殿上的暴戾。
“二郎……决意出征辽东了?”
戴权捧来蜜水侍奉:“耿炳文勾结女真作乱,山海关危矣。”
元庆帝喉间嗬嗬作响:“若换作朕……必弃辽东死守雄关。可那些百姓……就要被驱作攻城的肉盾了……”
他阖眼轻喃:“坐这龙椅久了,心肠便硬了。割地弃民如同拨弄算珠……横竖见不着血。”
“如今闭眼尽是冤魂索命……朕的大限到了。”
戴权以额触地:“陛下万寿无疆!”
“朕的身子……朕明白。”元庆帝忍痛摆手,“待二郎凯旋……便传位于他……教他放手施为。”
戴权涕泪纵横。
“你跟了朕多少年?”
“五十六载。”
“也算忠仆了……那夜若不拦着二郎更好。皇子弑君虽是大逆……可满朝文武……唯他敢取朕性命……倒也怨不得你。”
元庆帝忽问:“二郎离京后……由谁镇守?殷太和那莽夫……只堪戍边。”
戴权忙答:“岳山总揽京畿防务。”
“岳山此子,二郎倒是颇为倚重。领兵打仗确有一手,只是年岁尚浅。”
戴权接话道:“岳山虽年少,行事却沉稳。”
“哦?此话怎讲?”
见元庆帝难得显出兴致,戴权便将廊下二人的对答细细道来,引得圣上轻笑。
“嗯,是够稳重。”
连日来,京中紧锣密鼓备战。
江南粮秣源源不断运抵京师,各地卫所厉兵秣马,京营将士昼夜操练,只待北上军令。
大通河封冻前夕,漕运反倒比往常更繁忙三分。
市井百姓虽察觉异样,却不知风雨欲来。
忽有快马飞驰入城,城门守卒竟无一人拦阻。
马蹄卷起滚滚黄尘,呛得路人睁不开眼。
待烟尘稍散,当即有人怒骂:“天子脚下,哪家纨绔敢这般放肆?守城的都是死人不成?”
此言一出,附和声四起,城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守将只得鸣锣镇场:“瞎嚷什么!没见那驿马系着红绸,背上插杏黄旗?八百里加急军报,撞死人都不偿命的!”
百姓闻言变色:“莫非......要打仗了?”
......
太和殿偏殿内,秦王朱笔未落,忽闻殿外马匹长嘶倒地,轰然巨响中,驿卒摔落尘埃,只拼力掷出怀中密函。
内侍们慌忙围上,手足无措。
秦王疾步而出:“莫动伤者!速传太医!将密信呈来!”
小太监抖去信笺浮尘,跪奉阶前。秦王展信疾阅,指节渐渐发白,将信纸攥出裂痕。
“好个耿炳文!孤当他只是贪功,竟敢勾结女真唱这出大戏!”
转身厉声道:“即刻宣各部重臣议事!”
“奴婢遵旨。”
不过半刻,六部堂官、都督府诸将齐聚偏殿。但见秦王面沉如水,眸中怒意隐现。
待众臣肃立,秦王冷声道:“耿贼假传战报,诱辽东六镇守将赴辽阳议事,与广宁守将刘乾合谋囚禁众将。抗命者皆遭屠戮,如今辽东全境皆反,叛军正扑向山海关——幸而严松早得密旨严防,否则关门已失。”
“竟派精锐伪装成逃兵,口口声声喊着誓死不反的忠义,假意投奔严松,实则是为潜入城中做内应。所幸严松机警识破诡计,才使边关暂得安宁。”
众人闻言皆惊,不料短短数日,辽东竟已掀起这般 。
枢密院副使柴扑急忙上前道:“殿下此前命人向辽东运送粮草军械,整军备战以防女真进犯,如今须立即叫停此事。”
秦王点头道:“所幸仅有少量物资出关,多数仍囤积于山海关待验。”
听闻此言,众人稍觉宽心。
秦王又道:“耿炳文通敌叛国,罪不容诛。孤即日点将调兵,七日后亲率大军北上山海关。依先前所议,京城设立大都督府,设京师大都督一职,战时统辖京畿军务,护卫皇城。”
殿中群臣屏息凝神,静候秦王宣布大都督人选。
“大都督一职干系重大,需才德兼备,更须心系苍生。故孤将此重任托付于枢密院同佥枢密院事岳山。望诸公同心协力,共襄大事。”
此言一出,众臣皆露讶色。
岳山资历最浅,在群臣眼中实属最不配此位之人。虽有从龙之功深得秦王信任,仍难服众。
左相安景钟当即进言:“殿下设此要职老臣并无异议,值此危局当从权处置。然岳同佥虽年少有为,却未曾立过军功。千军调度非同儿戏,还望殿下三思。”
京营节度使殷太和如梦初醒,急忙附和:“岳山确然太过年轻,请殿下慎选良才。”
忽见岳山身侧的冯同佥挺身而出:“雏凤清音胜老凤,岂可以年齿论英雄?大都督凭的是真本事,若论年纪,何不寻个耄耋老翁?”
安景钟皱眉道:“本相何曾唯年岁是论?冯同佥莫要曲解。”
枢密院事卢渊亦出列声援:“岳同佥虽年少,然才略过人。殿下慧眼如炬,臣愿附议。”
秦王略感意外,压下怒意道:“诸卿若有更佳人选,此刻便可举荐。边关军情如火,今日必当定夺。”
群臣相顾无言——宿将皆镇守边陲,宗亲须避嫌忌,其余人选比之岳山更不堪任。踌躇半晌,终无人再议。
左相安景钟侧身对枢密副使柴扑低语:柴大人可有此意?
柴扑含笑拱手:左相莫要为难下官,献策尚可胜任,但统兵之责还需精通军务的大都督担当。连殿下都亲自披甲上阵,若由文臣督军,如何激励三军?
安景钟听出他倾向岳山,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秦王嘴角微扬又迅速敛去,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便命岳山任京师大都督,授帅印,可调度京城及京畿驻军。
岳山肃然抱拳:臣领旨。
......
岳府
天光微亮,外院已忙碌起来。遵照岳山吩咐,府中正大量囤积冬粮。
雪雁与宝珠倚在二门边张望。
雪雁姐,府里怎存这么多粮食?咱们吃得完么?
新来的小丫鬟让雪雁终于能挺直腰板当姐姐,她老气横秋道:你年纪小不懂,吃不完才是福气。那年扬州水患,饿殍都堆到盐政衙门台阶上了。
宝珠眨着眼纠正:饿殍遍野,林姑娘前儿刚教过。
雪雁满不在乎地摆手:横竖差不多。忽然扯开话头:林姑娘留的功课你做没?
宝珠顿时苦了脸:那些字认不全......
管它呢!雪雁拽起她就走,假山脚的梅花开了,可好看!
瑞珠抱着账本进来时,正瞧见两个丫头蹦跳着远去,不由暗啐:没心没肺的,心肝怕有磨盘大。掂掂手中账册又忧心起来:突然囤这么多粮,外头怕是要乱。林姑娘掌家真不容易......
忽见门外似有岳山身影闪过,想起将军的承诺,瑞珠耳根发烫:横竖将军看重林姑娘,我多帮着些便是。只是那玉容散的事......她紧张地攥紧衣袖,千万莫要穿帮......
第九日!!
——·——
暖阁内,林黛玉执卷浅笑,秦可卿正在旁烹茶。
瑞珠轻手轻脚呈上账册:姑娘,新到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