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门前,她挥手扬声道:岳大哥安寝,我回去了。
这般乖巧的姑娘,让岳山心头泛起阵阵柔软,他轻轻招手道:好,早些歇息。
林黛玉虽已离开,但她留下的幽香仍萦绕在床帐之间,混合着被褥残留的暖意。
岳山吹灭烛火,唇角微扬,暗自思忖这般念头是否不妥,却仍顺从心意躺进了尚有余温的被窝。
那缕清雅的芬芳令人心神俱醉,甫一躺下,岳山便觉浑身舒畅。
他正沉浸在这份惬意中,忽闻门轴转动之声。
岳山猛然坐起:何人?
只见一道纤影悄然潜入,素手轻掩他的唇。
见是去而复返的林黛玉,岳山不由愣住。
少女竖起玉指抵在唇间,悄声道:我实在放心不下,佯装离去后又折返等候。
岳山失笑:这有何可不放心的?
林黛玉不便直言是因重逢首日想多伴他片刻,只得强辩:今日她们言语间屡屡提及岳大哥,我自然要防着些。
她推了推岳山肩头,在外侧躺下,与他共盖一衾。
岳山无奈:众人今日皆已疲乏,怎会来此胡闹?妹妹多虑了。
林黛玉轻哼:岳大哥熟读兵书,岂不闻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越是看似不可能之事,愈要提防。您不也曾夜袭敌营?
岳山扶额暗叹,这丫头兵法学得倒通透。
二人静卧至三更时分,正昏昏欲睡之际,门外果真传来窸窣响动。
戏言竟成真,林黛玉顿时精神一振,眯眼窥向门外,要看是哪个不知羞的先来。
须臾,一道黑影蹑足而入,至床帐前又踌躇不前,只怯生生轻唤:老爷可曾安寝?
林黛玉辨出是紫鹃声音,没想平日老实本分的她竟拔得头筹,气得暗自咬牙。
她肘击身侧岳山,低声道:快应她。
岳山只得配合:尚未就寝,何事?林姑娘可睡下了?
为免姑娘们生隙,他只能暗示至此。
谁知紫鹃浑然不觉,仍解释道:我与姑娘虽同住厢房却不同室,方才见她屋内熄了灯,想必已睡下。
岳山追问:莫非雪雁与林姑娘同住?
紫鹃答:正是。许是我惹姑娘不快,被遣出来了。
林黛玉暗自腹诽,若非这丫头席间作怪,自己何至于冷落她一日,本打算明日便唤回身边,岂料反给了她可乘之机。
岳山强压笑意,问道: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紫鹃又往床榻边挪了半步,细声道:整日都没寻着机会与老爷说话,所以……等人都散了,奴婢特来伺候。
屋内未点灯烛,若是有光亮,定能瞧见紫鹃涨红的脸颊。
林黛玉狠狠剜了眼帐外,扭头对岳山咬耳朵:放她进来!
岳山长叹一声:进来罢。
紫鹃喜滋滋掀开帐子。帐内比外头更暗,连月光都透不进。
她摸索着往里探,先触到一截纤细胳膊,绝不是岳山的。定睛看去,正对上一双映着月色的清亮眸子。
紫鹃惊叫一声就要逃,却被林黛玉一把拽住:往哪儿跑?不是来暖床的么?过来!
紫鹃不敢违抗,垂首嗫嚅:姑娘......
林黛玉冷嗤:平日最老实的,倒学会偷摸了!上榻去,蹲最里头!
紫鹃呆住,岳山也疑惑:这是......
林黛玉鼓着腮帮子:连她都这般急色,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
紫鹃只得褪了绣鞋,刚要上榻,又听林黛玉道:把鞋藏好了!
待绣鞋塞进榻底,紫鹃蜷着身子挪到最里侧,背贴墙壁蹲好。林黛玉指着她:不许出声。
紫鹃带着哭腔:奴婢明白......
约莫一炷香后,门外果然又响起动静。岳山摇头苦笑,被林黛玉瞪了一眼。
侯爷......您歇下了么?
香菱辗转难眠——今早被姐妹们套话,将南下之事全抖落出来,越想越不妥,特来讨主意。
岳山随口应道:说吧。
香菱挨近床榻:今早说漏了南下的事......可要紧?
岳山宽慰:无妨,她们不是外人。
林黛玉掐岳山胳膊:叫她上来!
岳山扶额:进来说罢。
香菱喜滋滋掀帐,却见六道目光齐刷刷射来,顿时羞得耳根通红。
林黛玉挑眉:哟,又一个夜袭的?
——————
我......
香菱僵在原地,舌头打了结。
香菱酝酿了许久的心事,终于鼓起勇气倾诉,却未料到竟有这么多人在场。
此刻的她羞愧难当,虽还喘着气,心却仿佛死过一回。她缩着脖子,不敢看向床榻,只等着林黛玉如何处置她这狐媚行径。
林黛玉冷哼一声,道:“上来,蹲到里面去。”
“啊?”
“怎么,没听清?”
香菱慌忙点头,“听清了。”
她脱下绣鞋,跪伏着挪进床榻深处。
“鞋藏好,别露出来。”
“嗯……”
香菱爬上床,挨着紫鹃蹲在床尾。
林黛玉冷冷扫了一眼,又道:“蹲到紫鹃后面去。尽说些甜言蜜语哄岳大哥,罪加一等,离远点。”
香菱不敢违抗,只得可怜巴巴地绕到紫鹃身后,蜷缩在床脚。
岳山无奈笑道:“都快三更天了,哪还会有人来?林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舟车劳顿,身子要紧。”
林黛玉却无离开之意,重新躺下,环抱双臂道:“哼,我倒要看看这屋里有多少狐媚子。若不今日立规矩,日后……”
夜色渐深,一切准备停当,她掀开锦被,迅速钻了进去。
“哎呀!”
来人一言不发便往被窝里钻,林黛玉猝不及防,惊得轻呼一声。
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已掀开床帐直往被中挤,吓得林黛玉慌忙抬脚一蹬。
秦可卿被踢得一愣,从被中探出头来,这才看清床上的情形。
她讪讪一笑,声音微颤:“原……原来是林姑娘,怪道我方才没摸着……”
“胡说什么!你要摸什么?不知羞的狐媚子!”林黛玉双颊滚烫,又羞又恼,“深更半夜偷偷溜进岳大哥房里,安的什么心?”
秦可卿自知理亏,只得跪在床边,低眉顺眼地听训。
“老实交代,为何这么晚还来?”
相处日久,秦可卿深知林黛玉性子,便老实答道:“想着夜深过来,便能待到天明……谁知屋里早有人了。”
两个小丫鬟缩着脖子偷瞄林黛玉,生怕战火波及自身。
林黛玉冷眼盯着秦可卿:“岳大哥公务繁忙,抽空陪我们已是不易,你竟还来扰他歇息?”
“女儿家即便入了侯府,也该懂得矜持。”她拢紧衣襟,红着脸斥道,“动手动脚成何体统?这般轻浮,岳大哥怎会看重你?”
秦可卿暗自苦笑。紫鹃、香菱已占了先机,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林姑娘教训得是……”她垂首应声。
见秦可卿服软,林黛玉嘴角微翘:“我与岳大哥相处多时,始终守礼,哪像你们……传出去岂不坏了家风?”
“往后谁也不许夜闯岳大哥房间!为防你们再犯,我亲自来守夜。”
“什么?”
众人皆惊,岳山诧异道:“同住?林妹妹要与我共寝?”
林黛玉耳根通红,支吾道:“偶尔……偶尔来督查罢了。可儿姐姐,取床被子来,今晚我便歇在此处。”
岳山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笑着摇头,由她安排。
直到被褥送来,林黛玉才恋恋不舍地从岳山的被窝里挪出,又与他约法“岳大哥,你可记牢了?”
岳山只得应声:“记牢了。”
林黛玉轻哼一声,辨不出喜怒,转头对床上的几人道:“都回去吧,天不早了,今晚暂且饶过你们。但若再叫我撞见,定不轻饶!”
听说她今后要守在岳山枕边时时监督,几人哪还高兴得起来?原本能与岳山亲近的时辰就少,如今连夜间私会都被掐断,岳山想宠她们也寻不着机会。
三人蔫头耷脑地爬下床,互相瞥了一眼,皆瞧见彼此眼中的无奈。这屋里连岳山都得听林黛玉的,她们更不敢违逆。
可她们岂会死心?讨好岳山本就是头等要紧事。既然夜路不通,白日里总能另寻时机——譬如紫鹃曾试过的共浴。
待众人各怀心思退出去,林黛玉长舒一口气,裹紧锦被蜷成团。偷瞄一眼岳山,她耳根发烫,却强撑气势:“看什么?岳大哥还不睡?若舍不得她们,我这就去唤回来。”
岳山摇头:“只是不习惯与林妹妹同榻……”
林黛玉扭身背对他,咕哝道:“习惯便好。我睡了,你安分躺着,不许挨着我!”见岳山翻身面朝里侧,她才闭眼。
事虽定下,可同榻而眠终是临时起意。此刻她心口怦怦乱跳,只得默念:“清清白白,不过躺在一处罢了。忍过这几日就回去,全为防那些狐媚子……”
……
四更天,寒露侵衣。
右厢房的莺儿夜半起身,许是宴上茶水灌多了。她迷迷糊糊穿衣时,发现香菱竟不在枕畔。
“这丫头去哪儿了?莫非去净手了?”
她昏沉着趿拉绣鞋,忽想起未备溺盆,只得摸黑出门。刚推开门缝,却骇然撞见一道人影,惊得险些喊出声——还当是阴差来勾魂。
“怎、怎的回事?”
定睛细看,原是香菱垂头丧气往回走。
“死妮子吓煞人也!等等……她怎从侯爷房里出来?难道……”
莺儿心中暗恨,这丫头白日装得乖巧,夜里却溜去侯爷房中献媚!真是个狐媚子!
当初在沧州时,我俩还只是旁观者,如今她倒先入了局。
她既羡且妒,可薛宝钗尚未得手,她这贴身丫鬟岂能越俎代庖?
正暗自腹诽,忽见对面厢房又闪出一人。
竟是紫鹃,也向东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