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振兴工商。开矿需因地制宜,通商应海陆并进。我国物产丰饶,当广开财路......
其五,强军卫国。北有女真觊觎,海疆亦需防备。坚船利炮方为立国之本......
“六曰兴修水利,白银入库,当为死物,如不流转,亦无益处。白银与粟米不同,不必长久积攒。农为国之本,水乃农之命,水利兴则农业旺。国家出银,于江河湖泊之畔、农田灌溉所需之处,修建堤坝、沟渠等水利。既可防洪抗灾,又能灌溉农田,提高亩产,保障万千百姓生计,进而赋税愈宽……”
“七曰改革吏治,新法当用新人,恩科之后,天子门生为陛下不二人选。重策论,弱经义,苦读书生,不懂百姓疾苦,如何行新政之惠利于民?知圣贤之言则能忠君,然体民间之疾苦方可谓忠于民。忠君爱国,正如此也。”
“……”
“政通人和,民富国强,为陛下之所愿,亦为天下之所愿矣。望陛下明断利弊,行果断之举,革旧立新,开万世太平。”
隆佑帝的手微微颤抖着读完奏折。
不明就里的夏守忠暗自忧虑,陛下如此激动,恐怕又要龙颜大怒。
出乎意料的是,隆佑帝突然连声叫好。
“好,好,好!正合朕意,环环相扣,国运可期。朕当召集群臣共议,只是若在朝堂之上……”
新政虽好,却触及多方利益,仅清籍核田一条,就必然招致士绅权贵的强烈反对。若将此奏疏公之于众,岳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隆佑帝既赏识岳山之才,又不愿他身陷险境,一时难以决断。
皇后适时进言:“可将此折多誊抄几份,稍后与百官传阅议事。陛下只需说是得隐士献策即可。谁能想到这出自少年之手?”
隆佑帝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委屈岳山了。”
忽又问道:“林如海之女年几何?”
皇后素来疼爱林如海的孤女,常有书信往来,闻言答道:“尚不足十岁,约莫九岁半。”
“此女聪慧过人,虽因丧母之痛心存戒备,但与岳山相处甚欢。”
“岳山心细如发,不似寻常武将粗豪,确是天作之合。”
隆佑帝沉吟道:“确实年幼。待沧州赈灾归来,还需两三年光景。待他们返京时,朕再下旨赐婚不迟。”
林如海究竟作何打算,朕倒比他还要着急,仿佛嫁女儿的是朕一般。
帝后膝下无女,皇后却格外喜爱女孩,自见过林黛玉后,更是疼爱有加。
皇后闻言接话道:他怕是早有此意,只是黛玉年纪尚小,不便开口罢了。如岳山这般佳婿,世间难寻。林御史怕是要欢喜得夜不能寐了。
隆佑帝略一颔首,也罢,朕且修书一封问问他的意思。本想赏赐岳山,偏他赈灾未归,倒不好寻由头。索性先赏林如海,横竖将来都是岳山的。
见夏守忠去而复返,隆佑帝问道:林如海近日在忙些什么?
夏守忠躬身答道:东南倭寇势颓,与之勾结的地方豪族亦渐式微,林大人正借机大力清剿私盐。
隆佑帝满意道:甚好。就以剿盐之功赏他,赐庄田宅邸,再从皇后宫中挑些首饰头面,留着日后给黛玉添妆。去办吧。
奴婢遵旨......
......
太和殿早朝,果然如隆佑帝所料。
群臣议政,依旧争执不休,未有定论。
连年征战损耗,国库入不敷出,众臣却仍拿不出个章程。
当真满朝无人可用?
隆佑帝心如明镜——非是不能,实乃不愿。
若要充盈国库,势必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加赋于民,皇帝断然不肯;而利益受损者,多是朝中权贵。
无论这番争执是故作姿态,还是形势所迫,隆佑帝此番却已准备周全。
待百官再度争论时,皇帝向夏守忠递了个眼色。净鞭三响,殿中顿时肃静。
今日不必再争。诸位且先传阅此文,再行议论。
两列内侍鱼贯入殿,将誊抄的《本朝国事十论札子》分发给前排重臣。
从王公贵胄到六部要员,人手一册。
接到奏疏时,众人皆面露困惑,不知天子意欲何为。
待细看其中内容,无不神色大变。
这封奏疏条理分明,既指明治国方略,又为皇帝勾勒出宏图远景。若诸事顺遂,确可实现这太平盛景。
这些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臣,一眼便看出其中利害,更明白此举对己身及背后势力的影响。
国事艰难,要不要变革?
自然要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子本分。
可若要割自己的肉,又有几人甘心?
望着群臣变幻不定的神色,隆佑帝心中大畅。
他非年少登基的懵懂君王,平日容臣子争论,非是不明事理,实因胸中尚无万全之策,难料政令推行之果。
故选择静观其变。
朝堂决策关乎天下兴衰,身为九五之尊,岂能不慎之又慎?
但这并非意味着他不明是非,不辨忠奸。
岳山献策,主张从恩科选拔一批忠君之士,外放地方推行新政。
此举无异于斩断旧臣根基。
若这批人能效忠天子,一丝不苟地执行新政,哪怕从一村一乡开始,逐步扩展至一县一州,自下而上整肃吏治,那么朝堂上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的风气便不足为惧。
隆佑帝隐去了这一条,仅保留清籍核田、计亩征银之策,已足以震慑群臣。
“你们若拿不出章程,朕自有高人指点。”
今日朝会,他便是要向百官传递这一讯息。
奏疏传阅完毕,满朝哗然,众人心中皆掀起惊涛骇浪。
这十条新政,条条切中要害,即便单论开海一项,便足以动摇东南世族的根基——他们的财富,不正是来自海上走私?
百官面面相觑,静候隆佑帝发话。
隆佑帝享受这种掌控全局之感,轻咳一声,道:“政令繁冗,民生困顿,改革势在必行。然变法非一日之功,犹如治病,需先诊脉,再对症下药,调养更需时日,何况治国?”
这番话让百官稍松一口气。
好在隆佑帝未如宋神宗般急于求成,短短数载便推行十余项新法,令地方官吏疲于应付。毕竟,天下官员并非皆如王安石,能透彻领悟新政。
这正是变法的难处。
但隆佑帝正值盛年,外无强敌压境,无需操之过急。
他更看重岳山所言——通过科举选拔人才。
几届科举之后,自能培养出一批助力变法的得力之臣。
眼下这群庸碌之辈,暂且还得用一用。
“此乃高士之见,他未涉朝堂,对政务细节未必尽知,具体施行还需诸位完善。”
适时,右丞相柴朴出列问道:“敢问陛下,这位高士姓甚名谁?臣非多事,只是此策若非历经数十年官场沉浮,实难如此周密。即便臣,亦难做到这般严谨可行。”
“有此大才者,必是当世名士,朝野皆知。陛下可否告知?”
不少官员眼中露出钦慕之色,纷纷附和。
文人向来崇敬贤士,见贤思齐。
“是衍圣公,还是……”
隆佑帝暗自思忖:“有名?他或许真有些名声,但学问如此精深,朕倒未曾料到。数十载之功?可他任职不过数十日……”
隆佑帝收敛思绪,淡然回应:无需揣测,那位隐士并无入世之意,仅留下这篇札记便飘然南去。
百姓疾苦常见,方知治国之难。
柴朴闻言叹息,躬身行礼:臣等汗颜。
隆佑帝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沉声道:既有此稿,诸位且带回细读,待有所得再议。变法非比征战,不可急于求成。
强国之策需步步为营,望诸卿慎之又慎。
退朝。
......
沧州府衙
岳山在回廊间连打数个喷嚏。
贾芸关切道:大人可是染了风寒?
岳山揉着鼻尖:六月炎天何来风寒?倒像是被人念叨。
贾芸笑道:此言有理,那些逃出沧州的商贾,此刻定在咒骂大人。
岳山朗声笑道:骂便骂罢。对沧州百姓,本官问心无愧。
八县各得两千石粮,唯留四千石自用。若非设局取粮,此刻城中早已断炊。
南皮县近况如何?
贾芸禀道:水渠已通,荒田尽播棉种。陈县令又造水车数座,今岁稻收可保无虞。
岳山颔首:甚好。
负手前行间忽道:是时候了结此案了。
贾芸神色一凛,默然随行。
府衙大牢囚着前任知府与通判,倒是讽刺。
狱中缺粮,二人形销骨立,早不复昔日威仪。
侯爷,下官罪不至死啊......
这阴森牢狱堪称沧州最腌臜之处。
幽深甬道偶漏微光,腐臭扑面。四壁渗水,砖地污浊,囚笼中唯有霉烂草垫。
正午时分,阴风穿堂,衣衫褴褛的朴正与吉庆瑟瑟发抖。
当年克扣的修狱银两,如今报应自身。
铁栏外脚步声起,吉庆抬眼看见岳山,面如死灰:侯爷,我等罪不至此......
岳山刻意将他们安置于此,令其亲历灾民之苦。
既是惩戒,亦是羞辱。
岳山神色淡漠,视若草芥,“未寻你,只因尚未查明底细。今日既至,你当知大祸临头,罪责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