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指尖一抖,那封视若珍宝的信笺飘落在地,她眼神恍惚,低声自语:安京侯竟有这般手段?
思索片刻,她又蹙眉:姐姐消息有误,岳山分明带着林家丫头出门,何来尚主之说?如此看来,宝丫头倒是明智......
......
侯爷不在衙门,现下在城北粮仓。
多谢差爷指点。
得知岳山去向,薛宝钗轻轻放下轿帘,胸口微微起伏。
莺儿从未见 这般心神不宁,轻声问道:姑娘,粮仓离此不远,街上行人又都往粥棚去了,很快便能到,您还在忧心什么?
薛宝钗默然不语。
素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她脊背绷得笔直。轿帘微动时,仓门外两道身影映入眼帘——黑衣劲装的岳山腰佩长剑,身侧站着个穿月白褙子的姑娘,裙裾翻飞如三月桃瓣。
侯爷待她当真不同。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整了整衣襟独自下轿。此刻林黛玉正揪着岳山衣角生闷气——原想着今日能与岳大哥独游沧州,偏生又遇不速之客。
民女见过侯爷。薛宝钗福身行礼,转向黛玉时眉眼柔和,林姑娘安好。
黛玉还礼道:不想在这僻静处也能遇见薛姑娘。
湖蓝袄裙衬得薛宝钗如新月清晖,颊边天然一抹绯色。黛玉暗自打量:这姐姐品貌俱佳,若不对岳大哥存心思,倒可深交。
岳山挠头看着两个姑娘无声交锋,只觉后背发紧:薛姑娘此来有何要事?
薛宝钗正思索如何回应林黛玉,听岳山出言解围,忙道:近日城中风云变幻,不知薛家还能为侯爷效劳何事。
岳山了然:原是为此。眼下暂无要务,待当铺有客登门,记得将价压至最低。非是为难贫民,专候那些豪商,这当铺本就是为他们设的。
薛宝钗略显迟疑:侯爷本可借粮价之势,令囤货奸商尽数倾覆。他们必来求饶,届时侯爷平价收粮入库,既可平息城中之乱,又能着手劝农兴水利等惠民大计。
岳山轻笑:成大事者,须先肃清暗中作梗之徒。我非无脾性之人,先前留余地是因他们尚有可用之处,今日留生路亦是如此。
言外之意,这些人在岳山眼中已与死人无异。待其无用之时,便是清算之日。宁可斩草除根,也不容他们再生事端。
薛宝钗神色一紧,无言以对。
岳山这般看待商贾,那同为商贾的薛家......
察觉薛宝钗面色变化,岳山笑道:城中商贾若缺,自当由薛家填补。我对你期许甚高,莫要令我失望。
忽觉腰间微痛,转头见林黛玉眸含嗔意,纤指已从衣角移到他腰间。想是二人论及公务,岳山忘形冷落了佳人。
岳山笑着将柔荑握入掌心,对薛宝钗道:商事你当精通,纵有不谙,丰字号掌柜皆可请教。此道非我所长。
你只管尽心办事,无需多虑。今日陪林妹妹巡视施粥,不便久谈。若有疑问,可至府衙传信。
薛宝钗心下释然,原是自己会错意,只得自嘲浅笑。
再抬首时郑重颔首:侯爷放心,薛家必不负所托。
目光掠过二人交握的双手,见林黛玉故意轻晃,似在宣示 。
林黛玉受宠若甚,亲妹难及。而自己只能以相称,唯凭公务勤勉方能入眼,又有何可争?
薛宝钗心中泛酸,眼神略显凝滞。
林黛玉暗生警觉:薛姑娘果然存心,这眼神与云丫头仰慕不同,竟带痴意。若非公务攸关,真不该让岳大哥与此等女子往来。
转念又想彼此云泥之别——此刻被岳大哥紧握的,究竟是谁的柔荑?
有劳薛姐姐为家兄分忧,哥哥自不会亏待于你。
见林黛玉巧笑嫣然,薛宝钗不慌不恼,温婉应道:全仗侯爷照拂,岂敢居功。
闻言,林黛玉罥烟眉微颦,握着岳山的力道悄然加重。
岳山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这两个姑娘为何才见两次,就这般针锋相对。
记得原着中她们也曾有过误会,直到一次争执后,才明白彼此心意,最终成为姐妹。
似乎是在行酒令时,林黛玉无意说出贾宝玉给她看的书中诗句,经薛宝钗善意提醒,两人才冰释前嫌。
可如今哪还有贾宝玉,只有他岳山一人。
“她们本该为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相争,现在倒像两个小丫头在抢我这个玩具。”
岳山并非懵懂少年,即便未曾谈情说爱,前世也在起点读过无数恋爱小说。
没亲身经历过,总归见识过。
只是两个小姑娘这般暗中较劲,年纪尚小,岳山实在难以将之视为争风吃醋。
林妹妹终究是妹妹,是他一直想呵护的乖巧妹妹。
而薛宝钗虽年长些,也不过将将及笄,不仍是小姑娘?
因此在岳山眼中,这更像孩童争抢玩具,令他忍俊不禁。
他对林妹妹的照料与对薛家的照拂,岂能混为一谈?
至于薛宝钗,更谈不上优待,甚至颇为严苛——若她办不成事,岳山自会另寻合作。
但以岳山的身份,愿给薛家机会,已是莫大恩惠。
薛宝钗心中也正是这般想的。
“既如此,小女便不打扰了,侯爷告辞。”
“好,辛苦你了。”
薛宝钗再度行礼,向岳山与林黛玉致意,随后转身上轿。
踏入轿中,薛宝钗终于彻底放松,接过香菱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缓缓舒了口气。
跟在轿外、风中听得只言片语的莺儿却轻叹一声。
薛宝钗笑问:“怎么了?昨日输给同喜同贵铜钱了?”
莺儿摇头:“不是我输,是姑娘输了。”
薛宝钗一怔,随即抿唇浅笑:“薛家前景大好,何谈输赢?难道要像城中商贾那般家破人亡?”
莺儿慢声道:“姑娘何必自欺?您的心思真在薛家吗?我自幼伴您左右,十年光阴,岂会不懂?”
“姑娘不过想挣脱束缚。薛家嫡女的身份只是枷锁,您要的是随心所欲的底气——比如太太想撮合您与荣国府公子的婚事时,您能否决。”
“所以姑娘急于向侯爷展现价值,换取认可。这不仅是薛家的机会,更是您的转机。可林家姑娘什么都不必做,就能独占侯爷宠爱,姑娘岂非输了?”
“前些日子同喜同贵说,太太念叨您有金锁,荣国府二房公子贾宝玉衔玉而生,正是金玉良缘。姑娘听闻后,怕是受了不小打击……”
莺儿正说得起劲,忽觉轿内气氛骤冷,明明暖炉烧得正旺,却似有寒风刺骨而来。
她疑惑地瞥了眼轿帘,纹丝未动。
再瞧自家姑娘,一张脸已如秋霜覆雪。
莺儿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我还当是轿子漏风呢,原是姑娘的缘故。可姑娘不是向来体热么?”
话音未落,薛宝钗一把将她拽到跟前。
薛宝钗冷笑两声,指尖掐住莺儿 的脸颊,拧得红白交错,“好个贴心的姊妹,倒比我还清楚。若非你提醒,我竟不知自己输了一筹?”
莺儿支支吾吾道:“输赢不打紧,只怕姑娘见了侯爷,误了终身……”
薛宝钗唇角微扬,“侯爷的腔调,你倒学得十足。香菱,取硬尺来!我倒要瞧瞧,侯爷的本事她学了几分!”
香菱在莺儿哀求的目光中,怯怯递上一把裁衣硬尺。
薛宝钗刚扬起尺子,莺儿慌忙护住身子,“姑娘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
薛宝钗略松了手,“那你是什么意思?”
莺儿急道:“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将来还要陪嫁,怎会不愿姑娘嫁入侯府……哎哟!”
尺子结结实实落在莺儿臀上,薛宝钗边打边嗔,“再胡吣,往后只留香菱伺候。陪嫁?想得美!索性配个小厮了事!”
轿外,林黛玉与岳山共乘一骑经过。
见轿子晃动不止,林黛玉奇道:“岳大哥,她们这是怎么了?”
岳山扫了一眼,“许是……高兴?”
“高兴?这声儿倒像挨了揍。”
……
驿馆内,薛姨妈早已在薛宝钗房中候了多时,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原不知城中粮价今早暴跌,从二百五十文直落到五十文,眼瞅着还要跌,怕是要跌破二十文。”
“那些囤粮的,若手上有几千石,这回怕要亏得吐血。”
“侯爷当真手段了得,姐姐果然没看错。”
薛姨妈悔青了肠子——这般好事险些被她搅黄,幸而宝钗未听她的。
正懊恼间,门被推开。
薛姨妈忙迎上去,亲热地挽住满脸诧异的薛宝钗,母女二人仿佛从未生隙,并肩坐到榻边。
她抬眼瞥见莺儿捂着屁股缩在一旁,皱眉道:“愣着作甚?快去沏茶!”
转而又拉着薛宝钗的手,越看越欢喜。
薛宝钗被母亲这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与前几日判若两人,活似中了邪。
“有喜事?”她试探地问。
薛姨妈连连点头。
薛宝钗猜测:“可是哥哥在金陵的事妥了?”
薛姨妈听罢一愣,摇头轻叹。
娘待你还不够尽心?怎的好事临门,偏是你哥哥沾光?
薛宝钗淡然一笑,莫非京中传来消息?荣国府要议亲了?
薛姨妈摆手道:他家那纨绔子弟有什么好。我儿自然该配个有本事的,将门之后不读书也罢,偏又不懂武艺,怎入得了你的眼?
虽说咱们高攀荣国府,可你哥哥再不济,也通些庶务。那纨绔整日混迹内宅,岂是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