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各部首领纷纷喝彩,但也有人面露忧色。
“可汗,若大昌太子提前回援京师,十万大军加上城内的二十万守军,我们的优势便不大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再欢呼,各自沉思起来。
吐吉可汗却神色从容,起身举杯笑道:“诸位且听我一言。大昌太子绝无可能回援,他只会被困在辽东,进退维谷。若运气不佳,甚至可能败于女真之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可汗早有安排?”
吐吉可汗大笑:“自然如此。待我们攻下京城,先在城中过个新年……”
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吐吉可汗离席出恭时,提着酒坛绕至一处小帐。
“老公爷,心情可好些了?你日夜牵挂的京城近在眼前。不出一个月,我定让你与家人团聚。老公爷戍边多年,许久未归京了吧。”
贾代善缓缓睁眼,虚弱道:“你不是要杀我祭旗?为何还不动手?”
吐吉可汗笑道:“不急,何必着急?让老公爷亲眼看看京城如何陷落,也好让你在绝望中瞑目,不留遗憾。”
他将酒坛放在贾代善案头,笑着离去。
刚出帐,便有人前来禀报。
“可汗,有使者到。”
吐吉可汗精神一振:“好,我这就回去。”
进入大帐,只见一名男子身着白衣,斜襟袄子,腰缠布带。衣面是丝绸,内衬兽皮,既有中原风格,又带游牧特征。
男子躬身行礼:“可汗。”
吐吉可汗笑道:“远道而来,辛苦了。如今情况如何?”
“一切尽在可汗掌握之中……”
……
京城,枢密院政事堂。
岳山愈发忙碌,数日未归,困倦时便直接在衙门歇息。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涌来。
他肩负的不仅是秦王与皇室的重托,还有京城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以及城墙内外二十万大军的生死。
战场之上,伤亡并非冰冷的数字。军阵中若伤亡超过三成,军心便会动摇;超过五成仍不乱者,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哪有如游戏般战至最后一人的道理?士兵们并无信仰支撑,生死关头,逃命才是常情。
指挥作战也非全图视野、鼠标点选那般简单。
岳山需从纷繁的军情中辨别真伪,判断哪些是实情,哪些是卫所夸大或侦察失误。他必须慎之又慎,将误判的可能降到最低。
“大都督,醒醒,太子殿下在辽东战事失利,现由殷太和殷将军接管兵权,连日攻打广宁城未克,还遭遇数次夜袭劫营。”
“大都督,北蛮已渡过卢沟河,距京城不足二十里!”
“大都督,陛下重启早朝,百官正赶往太和殿。”
“陛下?看来戴总管上报之事有了结果。”
岳山揉了揉眉心起身,“知道了,战报放案上,待我回来处理。”
……
养心殿,
元庆帝服下几味激发心血的补药,强打精神,又在脸上略施脂粉,遮掩病容。
戴权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红,经此一行,元庆帝恐怕再难起身,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自知时日无多的元庆帝却神色平静,嘴角罕见地浮现笑意。
“二郎在边关卫国,朕岂能再拖他后腿。况且朕在位三十余载,今日之后,也算有始有终。”
“戴权,京城外情况如何?”
戴权用袖角拭了拭眼,“蛮军已过卢沟桥,正在安营扎寨,恐明日便会攻城。”
元庆帝微微点头,“那更该上这次朝了。不过此番朝会朕非关键,还是交给二郎托付的重臣岳山主持。”
戴权轻轻颔首。
元庆帝又道:“岳山真能挡住北蛮十二万铁骑?若守住此城,便是不世之功。”
戴权再次点头,“岳山才能非凡,如今京城临战不乱,百姓未流离失所,亦有他的功劳。”
“连你都这么说,朕还有何不信?你与二郎的眼光错一个尚有可能,岂会都错?”
“只是城若守住,二郎该头疼了。如此功勋,封赏再重都不为过。岳山方及冠,往后立功机会尚多,待到封无可封时又当如何?他与二郎不同,二郎终究是皇室,功高可继位。但臣子功高,又该如何?”
元庆帝轻笑,“有他烦心的时候。”
戴权默然。
在他看来,太子与岳山之间难生嫌隙,二人相处不似君臣。君臣能毫无顾忌地交心畅谈,实非戴权所能想象。
“罢了,扶朕上殿吧。”
太和殿,
得知久居深宫养病的元庆帝欲重启早朝,满朝文武无不震惊。
许久未列队的宣武门前,群臣齐聚。众人低声议论近来战事,却对元庆帝临朝之事讳莫如深,心照不宣地避开此话题。
宫门开启,文武百官分列而入,直抵太和殿。
当众臣入殿,见元庆帝已端坐殿上,心中又是一震。
“吾皇 万 。”
元庆帝并未抬手,只平静道:“众爱卿平身。”
望着殿中熟悉的文武百官,鲜有陌生面孔,元庆帝心中欣慰,让二郎继位确是明智之举。虽过程艰难,但结果尚可。
队列前排,一名少年格外醒目,与周遭格格不入。
元庆帝略扫一眼,便收回目光,向戴权示意。
戴权上前高声道:“大昌遭逢北蛮进犯,敌军距京城已不足二十里。唯有举城同心,群臣协力,方能渡过此劫。”
“今日不议他事。京师大都督岳山,上前听令。”
百官目光齐聚岳山,神色各异。
岳山早有准备,出列行礼:“臣,参见陛下。”
元庆帝欲抬手免礼,却力不从心,只微微颔首:“免礼。近日京中对御敌之策多有争议,朕阅过你的奏折,认为你的方略最为妥当。今日便由你向众卿详述。”
岳山转身面向群臣,沉声道:“正如陛下所言,唯有同心协力,方能破敌。”
“今日我所言有三。”
“其一,封锁九门,背城死战。无我军令擅离者,视同北蛮奸细,格杀勿论。”
“其二,重整军制。京营、羽林、兵马司及各地千户所兵甲混杂,着甲者须列阵最前。溃退者,旗官立斩;旗官退,百户斩;百户退,千户斩。我等已无退路,身后便是百姓。”
武官闻言振奋,文官却窃窃私语,嫌其手段酷烈。殿内喧哗顿起。
戴权挥动净鞭,厉喝:“肃静!”
元庆帝淡淡道:“一切依岳山之策行事,不得异议。”
群臣只得应命:“臣等遵旨。”
岳山继续道:“其三, 行赏。将校立奇功者,升职 ;头功,升二级;常功,升一级;战死者,子孙袭升二级。士卒斩敌首,独斩赏银二十两,合斩者为首得十五两……”
言毕,元庆帝暗自赞叹:“真乃栋梁之才。”
然早朝耗神,他渐感不支,需尽快了结这最后朝会。
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元庆帝缓缓开口:“众卿勠力,朕必不负。戴权,开内帑赐每位大臣一年俸禄,工部、兵部匠作凡涉战事者,皆赏。”
虽声若游丝,但天子坐镇,群臣再无南逃之念,士气大振,誓与北蛮决死。
谢恩过后,朝臣们又在殿上高呼抗击北蛮的决心,早朝便散了。
……
岳府,
岳山多日未归,宅中仿佛也失了生气。
一群姑娘围坐用膳,席间静默无言。
雪雁破天荒放下碗筷,轻叹道:不知岳将军何时能回,这饭菜都没了滋味。
众人闻言皆叹息,又悄悄望向林黛玉。
黛玉心中忧虑更甚,却明白此时不该儿女情长:岳大哥总揽京畿军政,案牍劳形,宿在衙门也是常理。如今京城安稳,我们能在此安心用膳,全赖岳大哥日夜操劳。
与其盼他归家,倒愿他在衙署多保重身子。
姑娘们纷纷颔首。虽深居简出,近来也听了不少外间消息——多亏府中嬷嬷们每日外出,回来总要议论一番。
黛玉宽慰几句,雪雁重拾碗筷,勉强咽下几口,终究搁下:我用好了。
连最贪吃的雪雁都如此,众人更没了胃口。
黛玉轻叹:既如此,都回去歇着罢。
忽见倪妮匆匆跑来:林姑娘,有您的信。
众女顿时雀跃。黛玉急忙接过,还当是岳山的家书。
这信笺却描着金边,不似岳山手笔。
未及拆阅,黛玉问道:何处送来的?
倪妮回想道:像是个太监送来,许是宫里的。
黛玉展信一看,正是太子妃字迹:
见字如晤。近日京城不靖,恐生变故。妹妹可入宫暂住,与本宫作伴,更为稳妥......
原是太子妃邀她入宫避祸。诚然,除非京城陷落,宫墙之内终是最安稳处。
林姑娘,是谁的信?秦可卿急切相询。
宫中来信,太子妃邀我入宫暂避。
姑娘们面面相觑。岳山不在,若黛玉再走,这府里更不知如何是好。太子妃单邀黛玉,她们自知无缘同往。
那...林姑娘可要入宫?
众人忧心忡忡望来,虽不舍却不敢阻拦,只盼着她留下。
黛玉环顾厅堂——这是她的家啊。又望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终是含笑摇头:
不去,我在这儿等岳大哥回来。
众女重展笑颜,纷纷收拾起碗筷,打理府中事务。
林黛玉浅笑盈盈,回到房中唤来秦可卿研墨,提笔写回信。
秦可卿轻步入内,细细研墨,犹豫片刻道:太子妃一片好意,姑娘若是不去,该如何回信才好?
林黛玉蘸墨沉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直言心中所想,太子妃必能体谅。
她稍稍振作,落笔如飞:今岳哥哥镇守京师,纵有敌寇来犯,京城亦当无恙。府中护院森严,日夜戒备,料无大碍。承蒙厚爱......
......
皇城东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