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神武将军冯唐突然开口:今日留下之人,皆愿向大都督表明心迹。国难当头,吾等愿效死疆场。望大都督莫因出身存疑,祖宗基业,理当誓死扞卫。
四王八公子弟中确有英才,否则也不会令朝廷忌惮。
岳山点头道:本督自有计较。
世家子弟们纷纷行礼告退,厅内只剩忠顺王一人。
亲王抿了口茶,忽然发问:听大都督言外之意,似乎已有破敌之策?
岳山先是点头,继而摇头。
这是何意?
军国要务,岂能先与王爷商议。
忠顺王眉头一皱:莫非疑心本王通敌?实话告知,本王正是殿下派来助你的臂膀。原以为要与黄口小儿共事,方才见你确有见识,这才改了主意。
内三关若破,京城便是最后屏障。城墙高厚易守难攻,想来你也是作此打算。只是那些文官定会阻挠,他们宁可割地也不愿冒险。
此事确实棘手,本王苦思数日亦无万全之策。今日暂且别过,改日朝堂再议。
说罢振衣而起,大步离去。
岳山送走忠顺王,回味着他的言语,暗自思忖:岂止如此,京城不过比大同府略强些,朝中奸细至今仍未揪出。
他长叹一声,转身踱回庭院。
整日操劳令岳山浑身酸疼,便径直前往浴房,准备泡个热水澡解乏。
他唤来瑞珠宝珠备好热水与沐浴用具,便打发她们退下。
虽说平日梳洗更衣皆有丫鬟伺候,唯独沐浴这事,岳山向来亲力亲为。
他知晓其他权贵沐浴时,总有一群婢女揉肩搓背、喂食伺候,甚至有人会在浴桶中安坐侍奉。
罢了,独处反倒清净。
岳山踏入浴桶,水面浮着几片花瓣,幽香袅袅,似有宁神之效。
水温正好,他枕着棉巾靠在桶沿,闭目享受这片刻安宁。
忽闻外间叩门声,岳山开口道:进来添些水吧。
一个小丫鬟应声入内加水。岳山始终闭目,未看来人。待水声停歇,感觉有手在水中轻搅,又道:够了,退下吧。若时辰已晚,告知林妹妹不必等我用膳,稍后我自去取食。
却听来人答道:岳将军,姑娘今日乏了,已用过晚膳歇下了。
岳山睁眼,只见紫鹃立于榻旁。浴房水汽氤氲,沾湿了她的衣襟,发梢还挂着水珠。
他喉头微动:紫鹃?你怎么在此?
紫鹃红着脸绕到他身后:见此处亮着灯,以为是有人忘了熄,敲门才知是将军。她袖中双手紧攥,显是紧张至极。
岳山干笑两声:有劳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紫鹃轻声应着,心中怅然。
昔日在别院时,岳山起居多由她照料。如今宅邸宽敞,二人反倒难得说上几句话。
正要离去,忽又闻叩门声:老爷,奴婢进来了。
听是瑞珠声音,岳山急道:且慢!别进来!
门外瑞珠疑惑:为何?该添水了。
不必了,我这就起身。
可水已烧好。若不用,这捆柴火岂不白费?再说老爷素来要添次水的。莫非身子不适?让奴婢进来瞧瞧。
紫鹃慌得扯住岳山衣袖,只盼他快些支开瑞珠。身为黛玉贴身丫鬟,若在此被人撞见,不知要惹出多少闲话,往后如何在府中自处。
岳山环顾四周,这窄小浴房除半扇更衣屏风外,再无藏身之处。
只得扬声道:把水放门外,我自会取用。
可瑞珠承了岳山的情,日后还需讨那玉容散,岂能让岳山在此等小事上与她客套。
哪有主子亲自到门口取水的理儿,若叫可卿姐姐知道,定要责罚我了,还是让我来给老爷添水罢。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得紫鹃呆立原地,岳山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拽入浴桶。
只听扑通一声伴着惊叫,水花四溅。
瑞珠疑惑地踏入屋内:老爷,这是怎么了?
岳山瞥了眼桶中呆若木鸡的紫鹃,讪讪道:正要起身,偏巧你进来了。
瑞珠提着水桶走近,蹙眉道:不是这个,老爷可听见方才女子的叫声?说着狐疑地环顾四周。
定是你听岔了。许是今日劳累,该早些歇着。
巡视无果,瑞珠颔首:许是老爷说得是,今日确实乏了,府里新置办的物件太多,好些都送进了二门。
岳山挤出笑容:辛苦你了。
回头见瑞珠已到身后,忙道:水搁这儿便好,方才洒了些水,地上湿滑。
瑞珠面颊微红,搁下水桶:还有几桶,我都给老爷放这儿。
岳山与桶中紫鹃四目相对,浸透的罗裙紧贴身躯,令人不敢直视。
他偏过头,却禁不住想起入府那夜的旖旎。
身后瑞珠往返搬运水桶的声响,显得格外漫长。
待房门终于闭合,岳山长舒一口气。
出来吧,紫鹃。
紫鹃环抱双肩微微发颤:老爷...我...您...
岳山这才察觉自身异状:这...你听我解释...
......
本欲沐浴解乏,谁知阴差阳错又劳顿一番。
在厢房翻找多时,岳山取了紫鹃的衣裳回到浴房。
今日...又委屈你了。
紫鹃含羞接过衣衫,面泛红霞:岳将军多虑了,何来委屈。原是想与将军说几句话,不料...
岳山温声道:平日冷落了你,莫要忧心。你的事我记着,待时机成熟自会与荣国府分说。
十月初十,微寒,
晨光初绽,映得京营将士铠甲生辉。
营外万五精兵阵列严整,旌旗猎猎,静候太子殿下军令。
令下,浩荡军阵徐徐开拔。
秦王勒马立于山岗,远眺蜿蜒如龙的军阵,胸中涌起边塞征战的豪情,不由热血沸腾。
岳山,孤王立誓三月之内必平叛乱,凯旋而归。届时你只需固守北境,待孤回援。当然,若北蛮按兵不动自是最好。
岳山,临别之际,可还有话要问孤?
岳山静立秦王身后,同观军容,闻言收回目光道:殿下旧伤可痊愈了?
秦王含笑点头:已无大碍。
岳山松了口气,抱拳道:如此甚好,愿殿下马到功成。
旭日初升,金甲映辉的秦王宛若骄阳,背负长弓,手持马槊,英武非凡。
秦王亦道:愿卿亦然。
言罢扯动缰绳,一声令下,率五千铁骑自山岗奔腾而下,烟尘滚滚间融入军阵,转眼已列阵前。
......
枢密院政事堂,
此处已成大都督衙署,虽有属官协理,但调兵、粮秣、布防及各州府军报仍如雪片般堆满岳山案头,难以尽览。
冯愈自值房踱出,笑问:大都督,这差事可还称心?
岳山扬了扬手中文书:冯同佥不是瞧见了?
冯愈自取茶盏斟饮:殿下方才离京,往后更有你劳神的。再加那些武夫聒噪,想想都头疼。
岳山搁下文卷,蹙眉相视。
冯愈忙改口:自然,大都督与那些莽夫不同。
岳山淡淡道:冯同佥若得空,不如共商这些文书章程。还需会同两府六部议定,再呈御览,非易事也。
虽领都督之职,未临战事,岳山仍须与文官周旋,难专决断。
冯愈起身道:罢了,我那还有文书待修,改日再呈大都督过目。
岳山不再多言,复埋首案牍。
此刻最令他挂怀的,莫过于内三关防务。
北蛮铁骑若破大同,必不恋战城池,定会疾驰南下。
紫荆关地处太行燕山之间,地势平缓,可绕山夹击,与昔年瓦剌入寇之路无异。
纵有史鉴可参,以现有兵力仍难阻北蛮于关外,紫荆关恐终难保全。
京城决战在即,岳山对周边地形早已了然于胸,凭借坚固城墙与火炮优势,胜算方能握于掌中。
不过话说回来,若战火真烧到皇城根下,那群文官定要跳出来横加阻拦。朝堂上慷慨陈词时个个义正辞严,真到了刀兵相见之际,肯挺身而出的读书人怕是屈指可数。
冯同佥或许算得一个。
如何统合各方势力,这难题也沉甸甸压在岳山肩头。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太子倒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了。让我守城待他凯旋,再来个里应外合痛击蛮军。连赢两场护国大战,太子的威名怕是要传遍四海了。
轻叹一声,胜仗终究要紧,只盼殿下早日班师。
忙完公务时衙门铜锣已敲过几巡,暮色四合,岳山整理好文书踏出官署。
归途上他满脑子都是城防布置,千头万绪实在难理清。
迈进中堂却见林黛玉仍未就寝,披着外裳守着暖炉,正静静翻阅书卷。灯下 如姣花映水,这形容再贴切不过。
岳大哥归家是愈发晚了。
林黛玉合拢书册交叠双手,眼波流转间将岳山细细打量。
岳山未急着更衣,在她身旁坐下时瞥见书封上《武经七书》四字,不由莞尔。
这姑娘总易受身边人影响。原着里跟着贾宝玉便整日琢磨《西厢记》,为《牡丹亭》伤春悲秋,一方旧帕子也能寄托情思,仿佛离了风月就活不成。
如今跟自己相处,倒捧着兵书读得入迷,批注写得密密麻麻,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不读四书五经,也不看李白诗集,反倒研究起这个?岳山捻着书页笑问。
林黛玉这才惊觉疏漏,腮边腾起红晕,迟疑片刻才道:偶然兴起翻看罢了。
倒少见姑娘家对兵书感兴趣的。
那句怕听不懂岳大哥说的兵事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化作引经据典的反驳:佘太君七旬尚能挂帅,将门之女读兵书的还少么?
岳山故意逗她:既如此,该给林妹妹寻本《盐政纪要》才是。
岳大哥净欺负人!林黛玉攥拳捶他肩膀,下回给太子妃写信,定要告你的状。
见她搬出靠山,岳山忙笑着告饶:是我错了,林妹妹爱看什么便看什么。待你学成统帅十万大军,打得蛮族抱头鼠窜,我也省得日日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