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沿着被损毁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命令是模糊的:向某个指定的后方集结地前进,交出武器,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没有胜利的凯旋,没有家乡的迎接,只有一道冰冷的、名为“投降”的命令,将他们这些幸存者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走出“罂粟园”防线,战争的创伤才开始以另一种形式,更加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曾经郁郁葱葱的莱塔尼亚边境省份,如今满目疮痍。村庄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房梁像死去的巨兽肋骨般刺向天空。田野荒芜,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具无人收拾的牲畜白骨。桥梁被炸断,铁轨像扭曲的麻花一样瘫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硝烟和尸臭,更增添了一种破败和绝望的气息。
他遇到了一些同样从防线上下来的士兵。队伍稀稀拉拉,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像一群幽灵在游荡。他们的军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已经发黑的血渍,眼神和卡尔一样,空洞而疲惫。战争结束了,但他们身上战争的印记,却无法轻易抹去。
偶尔有零星的平民出现在路边,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警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对这些没能保护他们家园的士兵的敌意。卡尔看到一个小女孩死死抱着一个空荡荡的破布娃娃,躲在母亲身后,用大而麻木的眼睛望着这支溃散的军队。那眼神,比高卢人的刺刀更让卡尔感到刺痛。
“我们输了……”一个走在卡尔身边的年轻士兵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就这样……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卡尔想起战前莱塔尼亚的繁荣与稳定,虽然是在巫王的强权统治下,但至少秩序井然。如今,巫王倒台,战争惨败,巨大的权力真空和战败的苦果,将由谁来承担?他想起了维恩城,那座以知识和艺术闻名的首都,现在是否也笼罩在这种破败和混乱的气氛中?
越靠近指定的集结地,混乱的景象就越发明显。所谓的集结地,只是一个临时圈起来的空旷场地,挤满了和他一样茫然无措的士兵。军官们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同样一脸颓唐,应付差事般地登记着名字,收缴着武器。堆积如山的步枪、短剑和头盔,像一座座冰冷的废铁山,象征着一段被强行终结的暴力历史。
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更没有明确的安排。士兵们像货物一样被堆积在这里,无人问津。谣言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说高卢人很快就会开进来接管,会把他们全部关进战俘营;有人说莱塔尼亚爆发了革命,新的政府正在成立,但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有人说,军队会被解散,他们这些士兵将被抛弃,自生自灭。
卡尔挤在骚动不安的人群里,感到一阵窒息。战争的结束并未带来解脱,反而是一种更深的无助感。他们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的国家机器似乎在一夜之间崩塌了,他们这些曾经的“齿轮”,如今成了无处安放的冗余零件。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想起了那片猩红的罂粟花海。那些花朵的绚烂,是建立在无数腐烂的尸体之上的。而莱塔尼亚的战败,就像一场更大的死亡,滋养出的会是什么?是像罂粟一样短暂而虚假的“和平”繁荣,还是更深重的苦难和混乱?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那个曾经怀揣着工程师梦想、在图书馆里演算公式的青年卡尔,已经和“橡树”防线、和“铸铁厂”的废墟、和这片破碎的山河一样,被彻底地改变了。未来如同一片浓雾,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进去。他活下来了,但活下去的意义,需要在一片战争的废墟上,重新寻找。而这片废墟,不仅仅是土地,更是整个莱塔尼亚,以及他们这一代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