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水滴状的印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顾言深脑海中激荡起层层涟漪。祖母……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带着温柔笑容、在花园里修剪玫瑰的老人，她的印记，为何会出现在这遥远星海、混乱不堪的“漂流方舟”之上？而且，是指向一个名为“归墟”的、听起来就充满不祥意味的地方？
“归墟”？在中国古老传说中，那是众水汇聚之处，是无底之谷，是世界的尽头与归宿。用在这里，指向方舟下层的废弃能源区，是字面意义上的废弃深渊，还是某种……隐喻？
他低头看向沉睡的许念，她呼吸平稳，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手中的玉佩依旧黯淡，但那道裂痕深处，似乎因为接触到这印记的信息，微不可察地悸动了一下。
去，还是不去？
这显然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测试。发送图纸的人，知晓他的到来，知晓他与祖母的关联，甚至可能……知晓许念和“火种”的秘密。这背后是善意还是恶意？是祖母留下的遗产，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但顾言深没有太多选择。停留在原地，只会被动地等待收集者或者其他未知危险的降临。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打破僵局的契机。
他仔细收好图纸，将剩余的食物和水放在许念触手可及的地方，再次检查了货舱的隐蔽性。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多功能工具钳藏在袖中，毅然踏入了方舟下层迷宫般的通道。
方舟的下层区域，与上层的“灰域集市”和临时安置区截然不同。这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锈蚀和某种……腐败的有机质混合的怪味。通道更加狭窄、扭曲，墙壁上布满了裸露的、早已停止运转的管道和线缆，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激烈的战斗或爆炸痕迹。
按照图纸的指引，顾言深在如同钢铁肠道般的通道中穿行，避开了一些明显不稳定的结构区和偶尔游荡的、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身影。他感觉自己正在深入这艘“方舟”的……内脏，或者说，坟墓。
越靠近标记区域，环境越发破败。照明几乎完全消失，只能凭借一些应急指示灯和偶尔闪烁的、不知来源的幽蓝光芒视物。温度也在下降，带着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
终于，他来到了图纸标记的终点——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暴力撕裂开的、通往更深黑暗的洞口边缘。洞口边缘残留着扭曲的金属，仿佛被某种巨兽啃噬过。洞口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偶尔几点如同鬼火般的磷光在深处闪烁，伴随着从底下传来的、仿佛来自九幽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
这里，就是“归墟”？
图纸的指引到此为止。接下来呢？跳下去？
顾言深站在洞口边缘，强忍着那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带来的不适感，仔细观察。他发现，在洞口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同样刻着水滴印记的金属板。
他伸手触摸。
金属板冰凉刺骨，但在他触碰的瞬间，那水滴印记微微亮起一道蓝光。紧接着，旁边一块看似坚固的“岩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陡峭的金属阶梯。
阶梯延伸向洞口下方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没有退路。
顾言深深吸一口那带着浓重铁锈和未知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阶梯异常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扶手冰冷而粗糙。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下挪动。周围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脚下金属板因承重而发出的轻微“嘎吱”声，以及下方那越来越清晰的、低沉的嗡鸣，陪伴着他。
下降了不知多久，也许几百米，也许几公里，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并非变得明亮，而是空间变得极其广阔。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之中，头顶是望不到顶的黑暗，脚下是粗糙不平的、仿佛由无数废弃金属和未知材料熔铸而成的“地面”。而在空洞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并非方舟的结构，而是一艘……船！
一艘通体哑光黑色、线条流畅优雅、带着明显不同于方舟拼凑风格的、充满尖端科技感的星际战舰！它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如同蛰伏的巨兽，舰体上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似乎被刻意抹去的徽标印记，但整体保存得相当完好，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艘船，与“深蓝之心”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庞大、更加……致命！
而那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正是从这艘战舰内部发出的！它……是活的？或者说，处于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在水滴印记的指引下，他来到这艘战舰面前，难道这艘船，就是祖母留下的……“遗产”？
就在他震惊于这艘神秘战舰时，一个温和的、带着电流杂音的老妇人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你来了，孩子。比我想象的……要晚一些。”
顾言深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由淡蓝色全息光影构成的、穿着简约但考究的旧式服装的老妇人，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的面容，正是顾言深记忆中祖母的模样，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智慧，以及……一丝难以化解的疲惫。
“祖母……？”顾言深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干涩。这怎么可能？祖母早已去世多年！
“是我，也不是我。”全息祖母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却带着虚幻的光晕，“这只是一段预设好的、基于我生前记忆和人格模型构建的交互程序，保存在‘渊汐’——就是这艘船——的核心数据库里。只有当携带特定基因印记和‘信标’的存在抵达‘归墟’，我才会被激活。”
程序？顾言深心中恍然，却又更加沉重。祖母生前，究竟参与了什么？
“时间有限，长话短说。”全息祖母的表情变得严肃，“顾家，并非普通的商业家族。我们是‘普罗米修斯计划’在地球的最后执行人之一，也是‘星火网络’的早期奠基者。这艘‘渊汐号’，是计划初期建造的、为数不多的、具备独立跃迁和一定对抗能力的‘火种护卫舰’之一。”
普罗米修斯计划！火种护卫舰！
“我们窃取的，不仅仅是‘火种’的基因蓝图和‘灯塔’的密钥，还有一部分……属于‘管理员’的底层协议碎片。我们试图创造的不是被动的‘变量’，而是能真正理解并掌控循环的……破局者。”
全息祖母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顾言深，看到他身后遥远的、沉睡的许念。“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和她体内的‘初火’……是计划启动以来，最接近成功，也最不可预测的‘作品’。‘情感联结’的变量，超出了所有初始模型的计算。这很好，也很……危险。”
“观察者，还有方舟上的‘收集者’，他们都是循环的维护工具。收集者负责搜寻并‘回收’散落的、可能影响循环稳定性的高价值‘变量’和信息。你必须小心。”
“祖母，我们该怎么办？如何打破循环？”顾言深急切地问道。
全息祖母的影像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闪烁起来。“‘渊汐号’……能源核心在当年的事变中受损严重，只能维持最低功耗和基础防御……需要……‘钥匙’才能完全启动……”
她的影像越来越淡，声音也断断续续。
“钥匙……就是……‘火种’本身……与其……共鸣……”
“小心……方舟的……‘主宰’……它并非……中立……”
“去……核心数据库……拿走……‘普罗米修斯’的……最后……日志……”
话音未落，全息祖母的影像如同破碎的星光，彻底消散在黑暗中。
只留下顾言深，站在那艘名为“渊汐”的沉默巨舰前，心中充满了更庞大的信息量以及……更深的谜团。
顾言深消化着祖母留下的信息，目光投向那艘沉寂的“渊汐号”。启动它的钥匙，是许念腹中的“火种”？这太冒险了！
他按照指示，走向战舰腹部一个开启的检修入口，准备前往核心数据库。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入口的瞬间——
整个“归墟”空洞，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头顶有巨大的金属构件和碎石簌簌落下！
那艘沉寂的“渊汐号”战舰，外壳上的部分灯光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由待机的幽蓝转变为刺眼的红色警报！舰首一门副炮甚至自动抬起，瞄准了顾言深来的方向——那个向下的阶梯入口！
一个冰冷、庞大、带着无尽恶意与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黑暗，从阶梯入口的方向，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洞！
一个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非人的声音，在顾言深的脑海中直接炸响：
「找到你了……」
「‘火种’……‘渊汐’……」
「真是……意外的丰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