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摇脚步微顿,玉盒在怀中剧烈震颤,寒星草的蓝光透过布料忽明忽暗。她尚未回头,阵中那跪伏的身影已缓缓抬头,嘴角扬起。
不是冷笑,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我不是……第一个。”那人声音沙哑,却带着某种笃定,仿佛说出的是早已注定的宿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裂纹骤然扩张,原本被金蓝光链压制的躯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龟裂,黑雾自每一寸毛孔溢出,像是有无数细线从他体内挣脱而出。柳摇瞳孔一缩,幽冥剑未归鞘便横斩而出,剑气凝成半月屏障,挡在苏灵与林风身前。
“退后!”她厉声喝道。
下一瞬,那些黑线猛然炸开,化作数十条粗壮触手破土而出,直扑四人要害。它们速度快得几乎残影叠影,撞上剑幕时发出刺耳嘶鸣,黑液飞溅,石壁瞬间腐蚀出蜂窝般的坑洞。
“别碰它!”柳摇低喝,剑尖点地,引动残余阵纹泛起涟漪,勉强迟滞了触手蔓延之势,“那是怨念聚合体,沾上就会侵蚀神识。”
谢无涯盘坐未动,掌心血纹崩裂,魔气自伤口涌出,在身前织成一道血网。三根主攻触手撞上屏障,剧烈扭动,竟将血丝一根根咬断。他眉心一跳,强行催力,指尖划过胸口,鲜血滴落在阵纹缺口处,血网重新凝实。
林风十指疾拨青玉笛,音波震荡成环形气浪,逼退数条绕后包抄的触手。他眸底竖瞳收缩,目光扫过空中翻腾的黑影:“它们怕震动,但频率要够高。”
苏灵借势跃向石柱高处,银针在指尖翻转,接连射出,钉入两根触手神经节点。那触手抽搐片刻,活性暂缓。可她刚松一口气,脚踝忽感阴冷——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正悄然攀上她的鞋面。
她低头,针尖已来不及调转。
柳摇眼角余光瞥见,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掠出,剑光斜斩而下,将那细线从中劈断。断裂处喷出一股黑烟,竟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人脸,嘴唇微张,似在无声呐喊。
柳摇动作一顿。
那脸她认得。
丹灵仙宗早年失踪的弟子,曾与苏灵同门习药,三年前在外历练时遭邪修掳走,尸骨无存。传言说他灵根被剜,魂魄遭炼为傀儡。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重见。
“是他……”苏灵靠在柱边,声音微颤。
柳摇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那团残魂所化的触须末端。其余触手仍在狂攻,谢无涯的血网出现裂痕,林风额角渗汗,笛音已有不稳。
“谢无涯!”她突然开口,“牵制左侧三路主脉!”
谢无涯抬眼,未问缘由,右手猛地按入地面,魔气如潮涌出,缠住三条最粗的触手,硬生生将其拽向一侧。与此同时,林风横笛于唇,一声清越笛音穿透乱流,三头妖兽虚影自地底升起,口吐音波,封锁上方空间。
压力稍减。
柳摇旋身,剑锋指向地面那根主触手根部——它连接着阵心深处,不断搏动,如同活物心脏。她低声道:“我要斩断主脉。”
苏灵咬破舌尖,精血染红七枚银针,针身泛起淡蓝光晕。“准备好了。”
“送他们解脱。”柳摇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踏步向前,幽冥剑高举过顶,肩头黑猫形态的剑灵双耳竖起,周身黑芒暴涨。刹那间,剑影遮天,星辰纹路亮如银河倒悬。
剑未落,异变再生。
主触手猛然回缩,其余分支如潮水般退入地缝,只留下那根连通阵心的主干仍在搏动。可就在众人以为攻势暂缓之时,那主干末端忽然裂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内里传来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咒语在回响。
柳摇剑势微滞。
她听懂了那声音。
不是语言,而是记忆。
前世某夜,她在藏经阁翻阅禁卷,曾见过类似的符文刻于石碑背面。那时她以为是残篇,随手记下批注——后来才知,那是“噬魂祭坛”的启动密语,用于召唤被吞噬者的残念反噬宿主。
可此刻,这咒语竟从敌人身上响起?
她心头一凛。
“不对!”她猛然转向苏灵,“这不是他在念——是有人在外面引导!”
苏灵脸色骤变,银针脱手坠地一枚。
林风立刻察觉异常,笛音陡转急促,试图干扰那嗡鸣节奏。可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不受音波影响,反而越发明晰。
谢无涯猛地咳出一口血,血网瞬间崩解。他抬手抹去唇角,眼神冷峻:“他不是容器……他是信标。”
话音未落,主触手猛然膨胀,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轮廓——全是这些年失踪的修士,面孔扭曲,眼中空洞,嘴唇同步开合,齐声诵念那句咒语。
整座废弃洞府随之震颤。
地面裂纹中浮现出更多符文,与原有阵纹交错纠缠,竟开始重构阵法走向。原本压制敌人的金蓝光芒逐渐泛黑,光链变得粘稠如胶质,缓缓向四人缠绕而去。
柳摇横剑格挡,剑锋斩断一条袭来的光链,却发现断口处流出的不是光,而是黑血般的液体。她迅速后跃,靴底踩中一块碎石,滑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一根细小触须自地下窜出,闪电般缠上她的手腕。
冰凉,滑腻,带着腐朽气息。
她用力挣动,剑柄已在手中,却觉经脉一阵麻木,仿佛有东西顺着血脉向上爬行。她另一只手立刻并指为剑,割向腕部,血珠溅出,触须这才松脱,落地蜷缩成团,仍不停抽搐。
“别让它近身!”她喘息着警告。
可已经晚了。
一根触手绕至石柱背后,悄无声息攀上柱体,距苏灵脚底仅剩半尺。
林风察觉时,已来不及吹笛。
他弃笛跃起,一把将苏灵拽离原地。两人跌落在地,滚出数尺,那触手擦着裙角掠过,钉入石柱,整根柱子瞬间发黑龟裂。
谢无涯强撑起身,掌心血纹彻底撕裂,鲜血淋漓。他看向柳摇,声音低哑:“你还记得……我曾在你房外留过的那枚玉牌吗?”
柳摇一怔。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某夜她修炼归来,发现窗台上多了一块残玉,无铭无纹,却被擦拭得极净。她收下后一直搁在枕下,从未动用。
“怎么了?”
“现在,拿出来。”他盯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插进阵眼裂缝。”
柳摇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玉牌。它比寻常玉佩小一圈,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人长久摩挲。
她奔向阵心,蹲身将玉牌插入一道细长裂痕。
咔。
一声轻响。
玉牌没入一半,忽然剧烈震颤,内部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血丝,蜿蜒如脉搏跳动。紧接着,整座阵法嗡鸣加剧,黑化趋势戛然而止。
那些攻击中的触手齐齐僵住。
柳摇抬头,看见主触手末端的人脸群中,有一张面孔正剧烈扭曲——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心有一道旧疤。
和谢无涯,有七分相似。
她猛地转头看向谢无涯。
他也望着那张脸,面色苍白,却没有惊讶。
“我说过。”他低声说,“我不是第一个认识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