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把烟又推了回去,塞进曹兴旺的口袋里。
“姐,你就让姐夫收着。以后家里有事求人,或者过年过节走亲戚,这东西能派上大用场。”
蒋春兰在屋里听见了,也探出头来。
“念娣,秋儿给的,你们就拿着。一家人,别推来推去的。”
李念娣这才不说话了,只是狠狠瞪了曹兴旺一眼。
“听见没?让你省着点,别自己偷着抽了!”
曹兴旺连忙点头,笑得一脸憨厚。
“听媳妇的,我肯定听媳妇的。”
天色彻底黑透了,山里的夜风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
李砚秋站起身。
“妈,咱们该回去了。”
曹家人一听,都急了。
吴曹氏第一个站起来。
“这哪行!天都黑了,几十里山路,咋走?就在这儿住一晚!”
曹老头也跟着说。
“对,住一晚,明早再走不迟。”
李砚秋摇了摇头。
“不了,叔,婶。我明天还得去趟县城,给五姐送点东西。”
他把李诗宁搬了出来。
“她刚去上班,一个人在城里,我不放心。”
一听是这个理由,曹家人也不好再强留。
……
县城,百货大楼职工宿舍。
“阿嚏!”
李诗宁正坐在床边就着煤油灯看书,冷不丁打了个大喷嚏。
“哟,这是谁想你了?”
隔壁床的侯国珍探过头来,笑着打趣。
“准是哪个小伙子,正念叨我们诗宁妹子呢。”
李诗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摆手。
“侯姐,你又拿我开玩笑。”
侯国珍坐到她床边,给她理了理被角。
“在百货大楼还习惯吗?跟着的那个师傅咋样,凶不凶”
“挺好的。”
李诗宁小声说。
“师傅就是话少点,但教得很仔细。我今天已经能自己摇纱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
侯国珍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好。有什么难处,就跟姐说,别自己憋着。”
李诗宁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心里却想起了弟弟。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那个硬邦邦的信封,那里装着弟弟留下的钱和粮票。
“我弟弟……他给我留了好多钱和票,我到现在都还没舍得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思念。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
曹家沟。
最终,曹家人还是没能留住李砚秋母子。
院门口,曹兴旺一把抢过李砚秋背上的空竹筐。
“我送送你们!路不好走,我给你们照着点路!”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一行三人,走在漆黑的山路上。
曹兴旺提着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蒋春兰走在中间,李砚秋和李念娣跟在最后。
风在耳边吹过,除了脚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李砚秋放慢脚步,与前面的母亲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看着身旁同样沉默的大姐,轻声开口。
“姐,早知道家里这么难,我该多带点粮食的。”
李念娣的脚步顿了顿,摇了摇头。
“你带的已经够多了,够我们家撑到秋收了。”
李砚秋没再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趁着前面两人不注意,飞快地塞进了李念娣的手里。
信封很沉。
李念娣的手一接触到,就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就要缩回来。
“不行!秋儿,这绝对不行!”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哭腔,拼命想把信封推回去。
“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这钱我不能要!”
李砚秋一把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他的手很有力,让李念娣动弹不得。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又冷又沉。
“姐,你还想让永幸和永福吃观音土吗?”
一句话,狠狠刺进了李念娣的心里。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挣扎都停住了。
李砚秋看着她煞白的脸,继续说道。
“咱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谁帮你?”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两个外甥买命的!”
“买命”两个字,让李念娣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李砚秋把信封死死按在她手里。
“拿着钱,去黑市上换点粮食,红薯干也行,别声张。”
“别再自己一个人跑山里去做傻事,那地方邪乎得很,丢了命,孩子怎么办?”
李念娣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她胡乱地“呸”了一声,声音含混不清。
“我才不干傻事!”
可那只抓着信封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走在前面的蒋春兰脚步慢了下来,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曹兴旺还在前面卖力地照着路,嘴里念叨着。
“这山路就是黑,一到晚上,啥也看不清。”
李砚秋松开了手,走上前去,拍了拍曹兴旺的肩膀。
“姐夫,就送到这儿吧,前面的路我们自己能走。”
曹兴旺还想坚持,却被蒋春兰打断了。
“行了,回去吧。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路滑,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
曹兴旺这才停下脚步,把竹筐递给李砚秋。
他将竹筐往肩上一甩,动作轻松。
李砚秋走到李念娣面前,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没有多说,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李念娣用力点头,泪水又涌了上来。
李砚秋不再停留,扶着母亲,转身走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曹兴旺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妻子。
李念娣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念娣,回吧,山里风大。”
曹兴旺轻声说。
他看见妻子低着头,借着马灯的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
“他……砚秋跟你说啥了?”
曹兴旺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刚才看见了,只是不敢问。
李念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钱,还有一叠粮票。
她抽出钱,数了数。
五十块。
这笔钱,对这个家来说,是天文数字。
曹兴旺的呼吸都停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沓钱。
李念娣把钱和粮票重新塞回信封,然后郑重地交到丈夫手里。
“你收好。”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一分钱、一张票,都不准动。”
曹兴旺的手在抖,他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钱,而是滚烫的山芋。
“这……这太多了……”
“这是秋儿给永幸和永福买命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