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几个带着怒意的箭步,猛地冲到受害最重的田埂边缘。他的目光如刀,迅速扫过倒伏的秧苗,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贴近湿漉漉、一片狼藉的地面,姿态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勘查案发现场。他的手指精准地拂过泥泞凌乱、爪印密布的地面,迅捷而专业地审视那些被刨出的深沟——它们像大地上新鲜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暴行。接着,他如探针般的手指,从一个小土坑中拈起几粒湿漉漉、散发着刺鼻腥臊气的黑色粪便。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凑近鼻尖,用力一嗅。
他的眉头猛地拧紧,如同打了一个充满怒意与杀气的死结!一股与生俱来的、源于这片土地的乡土本能,在这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刺激下,被彻底唤醒,并在他飞速运转的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是老地耗子!”陈旭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粗石磨过地面,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道与近乎冷酷的笃定,“看这蹄印,这屎粒子的臭劲儿和个头,还有断苗上留下的牙口……准是刚从那高山上挪下来的!山里过冬的洞太深,地气也贫,待不住了!一大家子几十口,全饿红了眼,集体下山来找食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对山林中这些老对手习性的了如指掌,“这群老耗子,比狐狸还精,比饿狼更贪!专挑最嫩最甜、长势最好的苗下口——在它们眼里,这就是天大的甜头!”
幼时跟随独居的老猎人阿爷巡山捕鼠、守护梯田的记忆,此刻如洪水决堤,夹杂着血腥气、愤怒与生存的压力,轰然涌上心头。每一个细节——阿爷如何辨识鼠道、巧妙设下陷阱、在深寒之夜耐心埋伏——都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的深处,如同昨日重现。
“说得一点没错!”索格大叔猛地一拍大腿,粗糙如树皮的手掌击出沉闷的响声。他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道久违的、发现璞玉般的光彩,那是源自经验的共鸣与认可。“山耗子这祸害,一窝就是七八只!眼下这初夏刚过,正是抱崽的母耗子最多、最饿、也最凶的时候!眼睛饿得冒绿光,打洞快得像钻地龙,夜里下了田,能闹得地覆天翻!白天?嘿,藏得那叫一个深——耗子洞九曲十八弯,有的洞口只够塞个脑袋,有的深得能通到别家田底,岔路多得人进去就是死路!想逮?难哪!”老把式沉重地摇着头,那叹息里浸透了大半辈子与天地、与虫鼠搏斗后的疲惫,一种近乎宿命的无奈。
苏瑶的心,像是被一只带着冰冷锯齿的大手死死攥住,狠狠地拧绞。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上气来。田垄上,那些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幼苗,像是罹患了绝症,生命的汁液正从中汩汩流失。每一株残破的苗,都像是对她昨夜未能守护、今日无力回天的无声控诉。
她猛地用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尖锐的刺痛如电流般窜过,强行刺激着几乎要颤抖起来的身体恢复一丝镇定。自幼受农学家父亲熏陶、又经学校系统科学训练而形成的缜密思维,此刻如同精密的仪器被推到了极限——所有的农学知识、生物习性、物理防治手段……在她脑中的数据库里疯狂地交叉检索,试图从绝望的废墟中,寻找一线渺茫的生机。
“决不能坐以待毙!”苏瑶猛地挺直了仍在微微发颤的身子,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坚定。尽管那话音里仍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但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老师讲过,田鼠的听觉极其灵敏,对特定高频声波极为敏感,足够强度的声波会让它们烦躁不安,甚至惊恐逃窜!”
她心念电转,倏地望向一直埋头沉思、被同伴们称作“智囊”的吴凯。原本被绝望笼罩的双眼,此刻竟燃起一丝如同钻木取火般艰难、却异常明亮的希望之光。在她看来,知识就是力量,科学严谨的方法必然优于原始粗放的本能。
“吴凯!”苏瑶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还记得那期《少年科普》封底的文章吗?《声波武器:城市灭鼠的新科技》!我们能不能利用学校广播室的大功率喇叭,外加一个压电陶瓷振荡电路,模拟发出能有效吓退它们的超声波?”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的环境,思维继续高速运转,“如果器材不够,或者声波覆盖存在死角,我们就加上强光干扰!可以挂上废弃的光碟、锡箔纸,做成可以旋转的反光装置,用持续闪烁的、刺眼的光斑来扰乱它们的活动规律!”
她的思维正从绝望的谷底一跃而起,迅速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声与光交织的、现代化的驱鼠战术网络。这个方案源于她对现代科技的坚定信任,认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建立一道无形且“文明”的屏障,以最低的人力成本和更“先进”的方式解决问题。
“没用!苏瑶!你这法子花里胡哨,全是花架子!”阿果——陈旭身边最得力的行动派,立即高声反驳,语气斩钉截铁。那声音里带着山里少年对“纸上谈兵”的本能轻蔑,和基于长期生活经验积累起来的固执笃信。在他看来,苏瑶的想法完全脱离实际,简直是异想天开。
“耗子精得很!”他粗声质问,声音洪亮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头一晚上也许会被你挂的那些破光碟、锡纸片吓一跳,躲着不敢动——可它们琢磨透了,知道那玩意儿只会闪,伤不了它们半根汗毛,饿急了还不照样出来啃你的苗?它们贴地咬根,光碟在高处闪,根本照不到地下!惹急了,它们蹦起来一口就能咬断支撑的竹竿,你那些宝贝碟子‘啪嗒’掉泥里,碎成渣!还有那驱鼠喇叭?更别提了!”
阿果提高了声调,语气更加不屑:“耗子窝在地下深处,厚厚的泥土能把声音吸收大半,外面天塌了也未必能惊动它们。等它们饿红了眼钻出来,你那不痛不痒的喇叭声,说不定反而让它们更焦躁,啃得更凶!”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吉克,这时也开了口。他个头精瘦,平时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先短促地“嗯”了一声,像士兵确认判断般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狼藉的田地,又望向远处杂草丛生的坡坎。“那些耗子洞,”他声音闷沉却有力,“像山里的蛇洞,一窝连着一窝,洞口又小又隐蔽,根本堵不完。”
他顿了顿,仿佛在脑中勾勒着地下纵横交错的通道网络,“至于挂锡箔片、转光碟……头一晚或许能吓住它们,可耗子记性好、胆子会变大,没过两天就习惯了,甚至当成玩意儿看。”他摇着头,语气果断:“想靠这些玩意儿赶走它们,难!最后还是得靠人守着,及时吓退、甚至直接逮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