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那张仰起的、毫无血色的脸,眼角将坠未坠的晶莹泪珠,以及她死死抠着粗糙树皮、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像一根冰冷而坚硬的楔子,狠狠地钉进了他骨子里的自尊。
就在这里?在这棵象征着山野原始力量、见证了无数风雨的巨树下?他们这些自称“雄鹰派”、自诩能在石缝里摸爬滚打、与天地搏斗的野小子,难道要像这群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鸡仔”一样,只会红着眼圈仰头看天,束手无策,任由一个轻飘飘的玩意儿挂在树上嘲笑他们的无能?
这棵树本身,它身上那些风霜雷电留下的深刻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屈和重生。它是凉山的脊骨,是生命力的象征,是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与力量的体现。可现在,苏瑶那个精致却无比脆弱的“城市宝贝”,像一件屈辱的殉葬品一样被钉在树顶,这景象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讽刺,深深地刺痛了他。
一股混杂着旧日屈辱、山洞对峙后隐约的愧疚、强烈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山野的狂躁野性,在他胸腔里轰然点燃,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血液加速奔流。
他猛地转过头,对身后愣愣看着热闹的铁柱他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冷硬得像山里的冻土块:“傻站着干嘛?没见着碍眼吗?先把东西送回屋去!杵在这儿看猴戏吗?”
铁柱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读懂了陈旭眼中翻滚的复杂情绪和那股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默默地点点头,扛起沉重的鼠尸,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山顶瞬间只剩下干热的风声和那几个女孩压抑的抽泣。陈旭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刀削一般,目光如最敏锐的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苦楝树那粗壮黝黑、布满岁月痕迹的树干。他的视线锐利地刮过树皮上的每一处凹陷、每一块凸起的树瘤、每一道雷击留下的浅坑……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将这些天然的、不起眼的支点迅速地在脑海中串联、组合,飞快地勾勒出一条险峻却唯一可行的、向上攀登的路径。
仿佛灵魂深处某个与山野共呼吸、与险峻共舞的古老开关,被眼前这绝望的哭泣和那高悬的、仿佛在挑衅的“战利品”猛地扳动了!一股混杂着被轻视的屈辱、护短的本能、想要碾碎这精致脆弱之物带来的挫败感的蛮横力量,如同沉睡的地底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
“呸——!”
他朝自己那粗糙如砂纸、布满硬茧和干裂血口的掌心,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带着凉山红土特有的腥涩气息,与掌纹间早已嵌满的泥污、汗渍迅速混合。双掌随即用力合拢,不是轻柔地涂抹,而是像要将所有积压的愤懑、不甘和即将爆发的决心都揉搓进去一般,用指根最厚的茧部位凶狠、快速地互相搓揉了十几下!一种黏腻而独特的触感瞬间产生,在粗砺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充满原始力量的“天然助力胶”。
没有半分犹豫!重心猛地下沉,双膝曲成蓄势待发的弓步,他甚至不屑于低头看一眼脚上那双陪他翻山越岭、早已被母亲在昏黄油灯下反复缝补过无数次、如今鞋沿豁裂得如同鲨鱼巨口的旧布鞋。脚踝只是利落地一旋、一蹬!
“唰!唰!”两声干脆得令人心颤的摩擦声,那双破旧的布鞋被决绝地蹬甩开去,如同抛弃一切累赘和退路,也甩开了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丝束缚。
赤脚!
一双常年与山石泥土为伴、结实如幼兽掌跖的赤脚,稳稳地踩进了滚烫而粗砺的赭红色土地。古铜色的脚背青筋微凸,脚底板覆盖着一层厚如龟甲、寻常刀割都难入的深黄色老茧。五个脚趾短粗有力,如同铁钉钉耙般紧紧地内扣,深深地扎进地面,每一寸肌肤都透出一股从大地深处汲取力量的原始野性。枯草的硬茬扎在脚侧,尖锐的小石子硌在厚茧之下,却丝毫无法撼动这双仿佛已与脚下这片热土熔铸为一体的脚掌——它稳得像山崖上生根的磐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娇气包都给我滚开!碍事!”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坚硬,如同冻土块砸在青石上,每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急于清场的焦躁。话音未落,赤足已然发动!脚趾如鹰爪般猛然收紧,深深地抠入地面,腿部强健的肌肉群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身体如一张拉满的硬弓射出的黑铁箭矢,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猛冲向那盘结如巨壁、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苦楝树根部!
林雪吓得连抽泣都忘了,眼珠惊恐地圆睁,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住那个赤着脚、后背肌肉如岩石般绷紧隆起、浑身散发着仿佛要投身深渊与命运搏命般气息的少年背影,小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
陈旭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意志、每一寸肌肉纤维的力量、每一次沸腾的呼吸,都在这决绝的一蹬一冲中,与眼前这座屹立了亿万年、沉默、沧桑、蕴含着大地无穷蛮力的生命壁垒融为一体!
他赤裸的左足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绷直,厚实的茧层带着千钧之力,死死地“锁”住第一块凸起如狰狞兽角的粗糙黑色树瘤!膝弯微曲到一个精准而刁钻的角度,腰腹核心的每一块肌肉在瞬间绷紧如铁——整个人仿佛化作一根蓄满了毁灭性力量、下一刻就要离弦激射而出的重箭!
“呼——!”一股灼热的气息如同地底蒸汽般从他紧绷的咽喉深处挤压而出,混合着肌肉极限拉伸时细微的、如同弓弦绷紧的肌纤维鸣响。
爆发!
意念如弓弦骤紧,身体应声弹射而起!与此同时,那双早已如锁定猎物的黑鹰利爪般蓄势待发的手,在双脚离地的瞬间,已带着预判一切的狠厉,向上方斜刺里猛探出去!五指曲张如铁钩,指关节因瞬间爆发的蛮力而狰狞凸起,带着一股要撕碎前方一切障碍的决绝,凶狠无比地抠进了上方一道深邃如大地伤疤的树皮裂缝最深处!
“刺啦——!”
粗糙尖锐的树皮边缘如同钝刀,猛地扎进指甲下的嫩肉!一股混合着树木辛辣与尘土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几乎是同时,一阵尖锐的刺痛如烧红的铁针,自指尖闪电般窜入,瞬间撕裂了神经——皮肤裂开,温热的血珠立刻从破损处渗涌而出,染红了粗粝的树皮。
可他脸上那副冰封的面具竟纹丝未动,连眉梢都未曾颤动分毫。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点精光骤然凝聚,如同地底玄铁在万钧压力下碰撞迸出的火星,沉静,却带着斩铁断金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