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一天摇头,“没什么,老贾,你继续。”
贾沃隆绕桌而走,手指舆图东方。
“东境,十万大山,瘴疠横行,妖踪诡秘,更有传言其中蛰伏着上古遗族,实力深不可测,乃朝廷与高庭皆不敢轻入的禁地!”
大京王朝的版图上存在着多处禁地。
其中最诡秘的一处便在十万大山深处。
燕回山五重山也存在一处禁地,至今无人探明。
“南境!”贾沃隆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和平军’!打着均田免赋旗号的反贼!
“已裹挟流民十万众!攻城掠地,声势浩大!
“此乃大京赋税苛政、强征仙草种下的恶果!民怨沸腾,一触即发!”
贾沃隆缓步走到窗前,木色的眼睛深沉,看向虚空。
“主上,紫微帝星,晦暗不明,摇摇欲坠!
“荧惑守心,兵戈大凶之兆!
“老朽夜观星象,推演命盘,断言大京国祚——”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如同宣判:
“最多两年!必崩无疑!此乃天意!非人力可挽!
“此,正是主上的时机!”
两年!
陈一天深深皱眉,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他虽知大京风雨飘摇,却没想到在贾沃隆这“神棍”嘴里,只剩两年寿数了。
我他娘还没准备好啊……
老子才练筋境啊!称王称霸也得等老子突破上三境再说吧?这时间也太赶了!
他暗自腹诽,脸上却不动声色:“天下将乱,老贾有何计与我?”
贾沃隆亢声道,“乱世将至,群雄逐鹿!
“主公身负天命,岂甘于困守一隅?
“燕回山,横跨数千里,物产丰饶,异兽横行,更是天然的屏障与根基!
“进可虎视南境,退可据险自守!此乃主公起于微末,问鼎天下的龙兴之地!”
陈一天忽感热血沸腾。
突然发现这老贾,很适合传销啊。
贾沃隆大袖一挥:“不过,我等在北境立足,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禅必须得到高庭的支持。
“老朽有一个拙见,老朽观那郡主,也是个天命所归之人,且十分中意主公,主公可尽快将郡主收下,彼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庭主必然支持您。
“只是,需要给庭主一个保证,我等就算立国,也从属高庭,以此为缓和之计。”
陈一天暗暗思忖。
贾沃隆的计策之关键,说白了就是抱大腿,横抱竖抱。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抱到这个大腿,可以苟着发展,即便宣称立国,也要得到高庭首肯……
凡事有高庭顶着,就算大京彼时没倒,想要对他发难,也要看庭主的脸色。
确实是个好计。
那…实力壮大之后,我就反老丈人?
嗯……
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就先说服庭主,毕竟是一家人嘛……
也就是,现在关键的一步,是得到庭主认可……
但是,他很没底气啊。
那庭主号称天下无敌,对自家掌上明珠的夫婿,要求铁定极高。
“算了,万一不认同,就把潇雪拐跑了吧,生米煮成熟饭,不认也得认。”
贾沃隆继续道:
“而掌控燕回山的关键一步,便是拿下黄石关,完成对燕回山的合围之势!形成以黑石为心,落阳、黄石为两翼的铁三角!”
他再次指向舆图,手指因激动而颤抖:
“主公!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周防杀我兄弟,伤我将领,证据确凿!
“此非私怨,乃黄石关守军勾结山匪、妖邪,残害朝廷将士,图谋不轨!
“我等出兵,乃是代天行道,剿匪平乱!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高庭即便知晓,在此乱象纷呈之际,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乐见其成,削弱地方不安定因素!”
陈一天默默点头,这也是此前有过的默契。
北境十万里,边关无数,虽然每隔几年会有边关排名演战。
但明面上肯定是禁止边关之间互相征伐的,毕竟会导致内耗过重。
所以,陈一天准备在出发前,先修书一封,说发现黄石关和妖族勾结,已有确定证据,欲发兵征讨。
因为庭主的一双儿女俱在黑石关,他也已经把自己和庭主看做一家人了。
他也没想等庭主批复,就开始了一系列安排。
他看着舆图上被贾沃隆手指圈出的“铁三角”,心中念头飞转。
掌控燕回山…
将这片广袤的山脉真正变成自己的后花园和战略纵深…
只是,最近享受温柔乡,修为上不像最开始入营那么刻苦了。
“感觉我也变成老油条了?”
陈一天默默摇头,这可不行啊,必须尽快将武道境界提升上去。
卫所尚且有蔷薇,谁知道外面没这个级数的大佬。
现在确实有天命珠保底,但若消耗一些,或者遇到更强的,很可能被人瞬杀。
称王…起事…老丈人那边…提亲…抱大腿…
万一老丈人觉得我野心太大想先干死我怎么办?…
纷乱的思绪在他脑中碰撞。
“主公!”
贾沃隆见陈一天沉吟,以为他在权衡风险。
虽然出征命令已下,但保不准大人有什么顾虑,于是他再次加码,声音压得更低,将已有的安排和盘托出。
“关于黄石关,老朽…早已有所布置!
“周防此人,骄横跋扈,嗜赌如命,与吴庸面和心不和。其麾下士卒,亦多有怨言。
“此次冲突,老朽安排在黄石关内的‘眼睛’,亦发挥了作用…
“另外,生旭那里暗中得到老朽授意,也是计划的关键一环。
“否则,生旭团长即便和其遭遇,双方各自克制,也不可能造成命案。…”
陈一天轻轻抬头,看向贾沃隆!
“果然是你的手笔。”
“主公恕罪,此事老朽僭越了!”
贾沃隆当即跪下。
“没有,你做的不错。”陈一天将老贾扶起。
乱世用重典,枭雄行狠策。
贾沃隆,这是在用血为他铺路!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话陈一天还没有体会。
但,上位者的皇冠之重,他已渐渐有了感受。
厅内开始死寂,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陈一天缓缓踱步。
“计将安出?”陈一天问道。
贾沃隆知道,主公非只是问取关之策。
毕竟取关,对现在的黑石关而言,易如反掌,只是在这个易如反掌的取关过程,如果要做到效益最大化,却是需要谋划的。
此次行动的重点,应是如何做到完全掌控铁三角,靠他们黑石关手底下的这点人,还远远不够。
而后续计划的核心……
贾沃隆眼中精光暴涨,凑近一步,声音低若蚊蚋,开始详细阐述他谋划已久的“龙兴之地”……
夜,更深了。
风雪在黑石关外咆哮,如同战鼓擂动。
镇抚厅内的密谋,为这座即将点燃战火的关隘,注入了更加汹涌的暗流。
陈一天眼睛里渐渐放光。
他终于知道,在老贾的计划里,黄石关,只是“事业”启动的垫脚石。
陈一天揉了揉眉心。
称王……好复杂啊。
算了,专业的事情专业人去做。
我一个社畜出身,最好啥都别管。
这事过后…我先去高庭把亲提了,抱紧老丈人的大腿要紧…
嗯,优势在我。
……
风雪在黄石关高耸的城垛上打着旋,呜咽声如同鬼泣。
一束阳光从铅云上垂下,宛如透入水底的金鳞。
关隘内的千户府议事厅。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焦躁。
上首,千户吴庸斜倚在铺着厚厚熊皮的太师椅里,肥胖的身躯几乎要将椅子填满。
他五十许岁,面皮白净,保养得宜,只是眼袋浮肿,眼神带着长期沉迷酒色的浑浊。
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貔貅,指腹摩挲着玉身细腻的纹理,仿佛眼前这场关乎生死的争论,还不如这对玩意儿有趣。
下首左右,分坐着四人,气氛凝重。
左侧首位,副千户李振。
他年近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千户补服,腰杆挺得笔直。
此刻他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在厅内众人脸上扫过,带着深深的忧虑。
他是黄石关的老人,来卫所前经历过真正的厮杀,深知事情的严重性。
李振对面,坐着百户张彪。
此人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身形魁梧,一身腱子肉几乎要将皮甲撑破。
他脾气火爆,此刻正瞪着一双牛眼,鼻孔里喷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是周防的铁杆兄弟,也是黄石关内主战派的代表。
紧挨着张彪下首的,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百户周防。
他脸色惨白如纸,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肩无力地垂着,空荡荡的袖管被塞在腰带里。
右臂的刀伤也隐隐作痛,让他不时龇牙咧嘴。
他眼神躲闪,不敢与上首的吴庸对视,更不敢看对面脸色铁青的李振。
恐惧和疼痛交织,让他往日那点跋扈气焰荡然无存。
坐在李振下首的,是参将赵阔。
此人四十出头,面皮微黄,留着三缕短须,一双细长的眼睛总习惯性地微微眯着,透着几分精明和市侩。
他是关内的“和事佬”,也是钱粮后勤的实际操持者。
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游天外,但微微颤动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废物!窝囊废!”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打破了沉默。
张彪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乱响。他指着周防的鼻子破口大骂:
“周防!你他娘的是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带着四十多号人,去抢人家一头鹿,还被一个黑石关的总旗带着二十几个叫花子砍得屁滚尿流?
“还让人家卸了一条膀子?草,兄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黄石关的脸都让你丢到姥姥家了!”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防脸上。
周防又羞又怒,苍白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争辩:
“张彪!你少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生旭根本不是普通总旗!
“他手下那群人,都是见过血的亡命徒!下手又黑又狠!老子…老子一时大意…”
“大意?!”张彪气得须发戟张,“大意到被人砍了胳膊?
“大意到折了老子十几个兄弟?那些兄弟的抚恤金你出?!他们的婆娘孩子你养?!”
“老子真是大意……”
“大意?我听说,黑石关就只有千户周春廷一个练皮境,还是练皮境初期。
“千户尚且如此,底下百户何如?更别说区区旗官。你折在一个旗官手里,是怎么有脸回来的?”赵阔嘲讽道。
黑石关大换血的事儿,也才两三个月,按理说他们相邻卫所之间,应该是知晓情报的。
但,黑石关和黄石关之间,隔着千里燕回山,平时也没有互通有无,他们还真不知道黑石关换人了。
贾沃隆能将棋子布置到黄石关里来,也是显得他的本事。
“赵参将,要不是你他娘催老子还钱,老子能去燕回山那破地方碰运气吗,现在还好意思……”
周防越想越气,要不是姓赵的以势压人,逼着自己还钱,他一年到头不出门一次的,怎么就疯了跑燕回山去?
但这话还他娘不好意思说完。
“好了!吵什么吵!”
吴庸终于抬起眼皮,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不就是死了几个兵卒,伤了点人吗?多大点事?值当你们在这儿吵翻天?扰了本官的清静。”
“就是,他娘的老子们死人更多,不思索怎么出兵灭了黑石关,还担心他们状告高庭,简直是娘们作风!”张彪大声嚷嚷。
是的,他们得知事情真相后,目前争论最多的是,害怕黑石关提前状告高庭。
现在有两个意见:以张彪为首的“无脑派”主战,意见是,黑石关杀了他们十几个兄弟,此仇不报如何服众!
像陈一天那样明着带兵攻打他肯定不敢,想都没想过。
他的意见是,选出几个得力百户,在练皮境大成的千户吴庸带领下,翻过燕回山,扮作马贼夜袭黑石关。
他们不服是吧,那就干!将他们干服为止!
毕竟黑石关那点战力,就连千户也才练皮境小成。
而他们练皮境,就足足有三个!
况且,五年前北境卫所演战,黑石关排名落后他们黄石关几十名。
何足畏惧?
将他们几个主力宰了,再派人施压要个说法。
还敢告状!草,不就是杀他们两三个走卒吗?
老子连你他妈千户都敢杀!
另一派以参将赵阔为首,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这事他们不占理,如果露出破绽,很可能连累整个黄石关。
他们反驳主战派的理由是:如果黑石关不敢前来讨要说法,又必须给手下人一个交代,唯一的做法就是“告状”。
就算他们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出发前往威慑,练筋境以上的武者翻越燕回山也是数日之功。
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将状纸发往高庭了。
高庭得知此事,必然派人前往核实,如果彼时,他们已将黑石关高层灭掉,肯定引起高庭质疑,稍微露出破绽,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显然,这个理由说服了主战派。
毕竟谁不怕丢官帽。
更何况此事一旦暴露,就是杀头的大罪。
就连张狂如此的张彪,也开始死鸭子嘴硬。
讲理讲不过,他就只一句顶回去:“那如何让手下兄弟们服众!”
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黑石关不但准备出兵,而且已经给他们打上了勾结妖邪的罪名,而且出兵文书业已通过雪鹰送往高庭。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点,估计就没人反驳张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