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口中说的李宴清是云家村后山脚下的猎户。
李家并非云家村土着,是十几年前逃荒来的外乡人。
李宴清的爷爷本就是猎户,父亲子承父业,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
李宴清从十岁起,便开始跟着他父亲学习打猎的本事,爬山下套,拉弓射箭,尽得真传。
如今李宴清已是弱冠之年,身手青出于蓝,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养家的担子,成了村里新一代的猎户。
而他父亲,许是年轻时打猎落下些伤病,如今更多是在家做些木工活计,手艺竟也相当不错。
李宴清的阿爹,是位性情温顺和善的哥儿,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云旌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李宴清就因为沉默寡言的性子,加上小时候长得就比同龄人高大,眼神又带着股小兽般的警惕和冷厉,村里的孩子们都有些怕他,不太愿意跟他玩。
只有云旌,这个被全家娇养着、胆子却莫名有点大的小哥儿,从不觉得这个冷着脸的小哥哥可怕。
他总觉得,宴清哥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落寞。
于是,他便会揣着阿娘给的糖块或者自己舍不得吃的零嘴,蹬蹬蹬跑到村尾李家附近。
(空间里的零食云旌也是被小七管控着量,而且不好拿到外面。)
云小团子看到那个独自练习射箭或者处理猎物的身影,就凑过去,把好吃的塞给他,奶声奶气地喊:“宴清哥哥,给你吃。”
起初,李宴清只是默默看着他,并不接过。
(其实是因为云小团子舍不得这些零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零嘴。
小宴清不想让年画娃娃哭,也不会拒绝,就这样不说话,看着他。)
云旌锲而不舍,次数多了,许是拗不过这小哥儿的热情和那双亮晶晶、毫无杂质的眼睛。
李宴清终于会接过那些小零嘴,有时甚至会低低地说声“谢谢”。
后来,他长大后上山,回来时便会给这个不怕他、还总对他笑的小哥儿带些东西。
有时是几颗酸甜的野果,有时是一只羽毛漂亮的雉鸡,或者一只肥嫩的野兔。
年复一年,这几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
李宴清依旧话少,表情也少,但对云旌,总是有求必应,格外有耐心。
村里人都看得出,李宴清对这村长家的小哥儿是不同的,那份呵护,几乎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
在云旌心里,李宴清就是那个面冷心热、从小照顾他的大哥哥。
他享受着这份特殊的关照,却也未曾深思过这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情愫。
毕竟,这件事情当然要李宴清自己说了,他害羞,不想主动挑明。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云雨见云旌神色如常,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指着不远处一朵颜色奇特的蘑菇,“旌哥儿,你看那个,颜色好生艳丽,怕是有毒吧?”
云旌收敛心神,顺着看去,刚想说什么。
“嗖!”
一声极轻微却锐利的破空声,从侧前方的灌木丛后响起。
声音未落,便见一只正在草丛边探头探脑的肥硕灰毛野兔猛地一僵,应声倒地,四肢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它的后腿上,一支尾羽仍在轻轻颤动的箭矢,精准地贯穿而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旌和云雨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靠拢在一起。
灌木丛晃动,一道高大的身影拨开枝叶,迈步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李宴清。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打猎装,腰间紧束,围着挡风的皮裙,更显得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如松。
古铜色的皮肤透着常年穿行山野的健硕,五官轮廓深刻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易亲近的冷峻。
他背上负着长弓和箭囊,手中还提着一只已经被射杀、羽毛斑斓的野鸡。
背上还有一个背篓,里面是他今天打到的猎物。
李宴清的目光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过云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确认他安然无恙,连衣角都没被荆棘勾破,那冷峻的眉眼缓和了一瞬。
然后,他的视线才落到那只被射杀的野兔身上,最后,朝着云旌和云雨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宴……宴清大哥。”云雨回过神来,连忙打招呼,语气带着一丝面对猎户时天然的敬畏。
云旌也回过神,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宴清哥哥,是你呀。吓我们一跳!”
“你这箭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兔子跑那么快都能射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宴清手中的野鸡上,想起自己刚才还在念叨野鸡炖蘑菇,这难道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宴清没有多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野兔旁边,弯腰,大手握住箭杆,利落地一拔,带出几点血珠。
他随手扯过几片宽大的草叶,熟练地擦拭掉箭矢上的血迹,然后将野兔和野鸡并在一起拎在手中。
他抬眼,再次看向云旌,目光落在他那装着不少新鲜蘑菇的背篓上,又移回到云旌那张写满了“想吃”二字的小脸上。
李宴清伸出那只没拿猎物、骨节分明且带着些许薄茧的大手,将那只羽毛尚鲜亮的肥野鸡递到了云旌面前。
“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常年寡言而形成的微微沙哑,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
云旌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野鸡,眨了眨眼:“啊?给……给我?”
虽然他从小到大没少收李宴清给的东西,但每次,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隐秘的开心。
别人没有,宴清哥哥就给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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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李宴清应了一声,目光在云旌因惊讶而微张的、泛着自然嫣红色的唇瓣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
便迅速移开,落在了他耳后那点鲜艳的朱砂痣上,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他言简意赅地补充了三个字,像是解释,又像是叮嘱:“炖蘑菇。”
云旌心里顿时炸开了花,他伸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野鸡,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宴清温热粗糙的手掌,那触感让他心头微跳,耳根又开始发热:“这……这怎么好意思,宴清哥哥你打猎那么辛苦。”
“不辛苦。”李宴清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给你吃。”
在云旌接过野鸡的瞬间,他的手便迅速收了回去,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转而看向云旌和云雨,沉声道:“这边靠近深山边缘了,不太平。你们采完这些,早点回去。”
说完,他不等两人再说什么,拎起那只灰兔,又对云雨点了点头,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入了更深的林荫之中。
那挺拔的背影很快被树木遮掩,消失不见。
云旌怀里抱着那只尚带余温的肥野鸡,看着李宴清消失的方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直到感觉到怀里野鸡的重量,才恍然回神,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勾勒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容。
脑海里,小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声适时响起:“哎哟哟~咱们家崽儿这魅力,真是挡都挡不住哇!”
“面冷心热忠犬兄,确认无误!”
云旌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小得意:“宴清哥哥本来就对我好。”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羽毛丰腴的野鸡,开始美滋滋地盘算起来:这野鸡这么肥,一半拿来炖汤,汤色肯定金黄清亮,配上今天采的鲜蘑,那味道鲜死了。
(野鸡炖蘑菇,九九成,稀罕物~)
另一半,可以红烧,或者做个黄焖,肯定香得能多吃两碗饭。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不多做一点?
然后给宴清哥哥送一碗过去。
对!
就这么办,就当是谢谢他的野鸡了。
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云旌的背篓里是带着泥土清香的鲜蘑,怀里是肥硕的野鸡。
和雨哥儿一路说说笑笑往家走。
云旌只觉得现在天也蓝,山也青,连林间的风都变得格外甜。
而就在不远处,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本该早已离开的李宴清,其实并未走远。
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微微侧头,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哥儿。
他那冷峻的面容上,线条在不自觉中柔和了下来,紧抿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柔弧度。
云旌和云雨满载而归。
回到村里,路过李家那处位于山脚下、略显偏僻却收拾得整齐的院落时,云旌的脚步顿了顿,朝里面望了一眼,院门虚掩着,不知道宴清哥哥回来没有。
“看什么呢,旌哥儿?”云雨问道。
“没、没什么。”云旌收回目光,脸上有些发热,赶紧拉着云雨往家走,“快走吧雨哥儿,回去收拾蘑菇,晚上让我阿娘做好吃的。”
“哦,好,我也让我阿爹给我做。”云雨当然知道自己的小伙伴看的谁,除了李宴清也没别人了,不过他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