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刚下,“巾帼营”的杏黄营旗已在拒马关城头飘扬。
然而,这面旗帜下,并非立刻人声鼎沸。相反,最初的招募,笼罩在一片沉寂与观望之中。
城隍庙前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募兵点。
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桌上摊着笔墨名册。
岳剑屏端坐桌后,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如古井。
容妍一身崭新的“巾帼校尉”戎装,英姿飒爽地站在岳夫人身侧,眼神却难掩焦灼。
蜜儿和小草在一旁帮忙整理物品。
营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衬得场中愈发冷清。
围观的人群倒是不少,男女老少皆有,挤在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眼神各异:有好奇,有漠然,有鄙夷……也有深深的疑虑。
“女子当兵?真是闻所未闻!”
“就是,女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还当兵?这……这成何体统!”
“听说是按辅兵发粮饷?真的假的?别是骗人的吧?”
“哼,就算发粮饷,那点钱粮,值得去卖命?女人去当兵了,家里孩子谁管?”
“我看啊就是那些官家小姐闲得慌,弄出来哄自己玩的,咱们平头百姓,凑什么热闹……”
议论声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钻进容妍的耳朵里。
她气得脸颊通红,拳头紧握,几次想冲出去理论,都被岳夫人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义母,他们……”容妍压低声音,带着委屈和不忿。
岳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声音平淡无波:“妍儿,急什么?世人眼光如刀,但刀砍不断决心和事实,等着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募兵点前依旧空无一人。
容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她看着那些围观者脸上或嘲讽或麻木的表情,看着远处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流离女子,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难道真的没有人愿意来吗?
就在这时,
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从人群边缘挤了出来。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脚步迟疑,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坚定,一步一步,朝着募兵点走来。
是小草!
她走到桌前,抬起头,小脸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她看着岳夫人,又看看容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
“岳……岳将军,容校尉!我……我想报名!”
“小草?”容妍又惊又喜,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把拉住小草冰凉的手,“你真的愿意来?”
小草用力地点点头,眼圈泛红,眼神里却透着坚定:“嗯,小姐……不,容校尉!我能干活,我不怕脏,不怕累!我想跟你们一样,我想有用,想上阵杀敌!”
岳夫人看着小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拿起笔,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好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家住何处?”
“我……家里人都叫我小草,姓梅,十三岁,没、没家了……”小草的声音有些哽咽。
岳夫人点点头,在名册上工整地写下“小草”二字,又在备注栏写下“孤女”。
“小草,从今日起,你便是巾帼营一员。按辅兵标准,每月粮米一斗,饷钱三百文,先去蜜儿那里登记,领身份木牌!”
“是,谢谢将军,谢谢校尉!”小草眼中瞬间涌出泪水,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鞠了一躬,小跑着奔向蜜儿。
小草的加入,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围观人群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议论声更大了,但不再是纯粹的嘲讽,多了几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那丫头真去了?”
“她才多大啊……”
“粮米一斗饷钱三百文倒是真的……?”
“唉!没爹没娘的孩子,也是可怜……”
然而,议论过后,依旧是沉寂。
小草孤零零地站在蜜儿身边,显得有些单薄。
容妍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有些黯淡下去。
就在容妍快要按捺不住时,一个身影踉跄着从人群中走出。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怀里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婴儿。
她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压垮的麻木。
她走到桌前,没有看岳夫人,也没有看容妍,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名册,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管……管饭吗?能给我娃一口吃的吗?”
容妍的心猛地一揪,她认得这妇人,是难民营里的张氏。
她的丈夫前些日子被征去修城墙,被金兵流矢射中死了,留下她和这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孩子病了,她求告无门,眼看着孩子一天天虚弱下去
“管饭,”岳夫人斩钉截铁地回答,“入营者,每日两餐,若有幼儿,营中会尽力照拂。”
张氏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我……我报名!我叫张秀娥,我能干活我什么都能干!求求您救救我娃……救救他!”
她将怀中的婴儿高高举起,如同献祭般。
岳夫人立刻起身,快步绕过桌子,扶起张氏:“快起来!”
“蜜儿,你带张秀娥和孩子去孙老军医那里,就说是我说的,务必救活这孩子。”
“是,将军!”蜜儿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
张氏泪如雨下,对着岳夫人连连磕头:“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张氏的哭声,如同点燃了某种信号,人群中,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眼神,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
“真的管饭?还管孩子?”
“张秀娥的孩子有救了?”
“她们……她们真收啊?”
短暂的沉寂后,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妇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闪烁着挣扎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们推搡着,犹豫着,最终,一个胆子稍大的妇人,拉着一个半大的女孩,走了出来。
“将……将军,我和我闺女也想报名,能行吗?”
“我……我也报名!我叫李翠花,男人死了,家里还有老人,揭不开锅了!”
“还有我,我叫王招娣!我能缝补,能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