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岳夫人的表情,容与继续说道:“夫人,行简要成立巾帼营,非为标新立异,更非为一时意气。”
“只因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些才华横溢的女子,那些比男子更勤谨辛劳的女子,只是因为是女子,就永远不能超过男人。”
“在战场上,难道女子就只能是被保护的对象?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亲人离散?而不能拿起武器,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夫人,容某要的,不是让某几个特殊的女子,凭借家世或机缘,在军中谋得一席之地,实现个人价值,那改变不了什么。”
“容某要的是让女子从军,女子保家卫国,成为一种常例,成为一种被认可、被尊重、甚至被期待的选择!”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打破那无形的枷锁,才能真正告诉天下人——巾帼亦能擎天!”
唯有掌握力量,才有话语权。
她走到岳夫人面前,深深一揖:“夫人,这条路确实艰难,布满荆棘,甚至可能粉身碎骨……”
“但简单的路,不一定是对的路,容易的路,不一定通向光明!”
“容某深知其难,然义无反顾,恳请夫人助我,如当年镇守拒马关一般,为天下女子开此先河!”
容与的话,在房间内回荡。
岳夫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眼神坚毅如铁的“兵部郎中”,心中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纵马驰骋的豪情,想起了被迫卸甲时的无奈与不甘,想起了这些年深宅大院中的沉寂。
良久,岳夫人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眼中的震惊、忧虑、规劝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锐利光芒。
她缓缓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仿佛重新披上了那身尘封的铠甲。
她看着容与,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行简好气魄,好胆识!”
“我岳剑屏这一生,也曾快意恩仇,也曾向那‘势’低头……”
“今日承蒙你点醒,老身这把老骨头,就再拼一次!”
“这‘巾帼营’……老身接了!”
……
几日后,拒马关城头,寒风凛冽。
景王裴旭在韩勇、容与、李全等人的陪同下,巡视着加固后的城防。
连日鏖战,城墙伤痕累累,但守军士气尚可。
裴旭的目光扫过忙碌的士卒,最终落在陪同在侧的岳剑屏岳夫人身上。
“岳夫人,”裴旭停下脚步,语气温和,带着对长辈的敬意,“拒马关条件艰苦,连日奔波,夫人可还习惯?”
岳剑屏一身素雅常服,外罩御寒的狐裘,闻言微微一笑,雍容中带着一丝沙场历练出的沉稳:“殿下挂心了。老身虽久居两广之地,但早年也曾随父兄在边关行走,这风沙刀兵,倒也不算陌生。能在这危难之际,为拒马关略尽绵薄之力,是老身的荣幸。”
裴旭颔首,目光投向城外连绵的金营,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夫人深谙兵事,见多识广。如今关城被围,形势胶着,若有任何见解或指教,还请夫人不吝赐教,本王……洗耳恭听。”
岳剑屏沉吟片刻,目光也望向城外,声音平静无波:“殿下过谦了。拒马关在殿下主持下,固若金汤,老身岂敢妄言。只是……”
她话锋微转,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群正合力搬运滚木礌石的妇人身上:“这几日巡视,老身见城中妇孺,亦在竭尽全力,搬运军械,救护伤员,甚至……辅助城防。其心可悯,其志可嘉。”
裴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点头:“确是如此。关城被围日久,人力匮乏,城中妇孺,亦是我拒马关军民一体,共度时艰的明证。”
“正是。”岳剑屏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说来,老身此行,还有一桩私事,想请殿下成全。”
“哦?夫人请讲。”裴旭侧了侧身,以示重视。
“老身的义女,容妍,”岳剑屏目光转向站在稍远处的容妍,少女一身火红色的劲装,身姿挺拔,眼神明亮,“这孩子,自幼习武,性情刚烈,颇有几分老身当年的影子。”
“此次随老身前来,见拒马关将士浴血奋战,深受触动,便向老身恳求,想……投身军旅,为拒马关尽一份力。”
裴旭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原来是容姑娘。虎父无犬子,岳夫人的义女,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此事不难,本王可安排她在帅府或岳夫人身边做个亲卫文书,既能历练,也保安全。”
“殿下厚爱,老身代妍儿谢过。”岳剑屏微微欠身,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忙碌的妇人,“只是妍儿心气高,不愿只做个闲职。她见城中这些妇人,同样出力甚多,却无名无分,便向老身提议……”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殿下,与其让妍儿一人独享殊荣,不如将这些为国出力的女子,稍加整饬,给她们一个名分。”
“比如……成立一个专门的‘女营’?由老身或可靠之人统领,专司后勤、救护、乃至城防辅助。如此,既能统一调度,发挥所长,也能稍慰其心,使其出力更勤。”
裴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他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岳剑屏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这绝非简单的“妇孺营”,岳夫人这是想为这些女子正名,甚至……想建立一支由女子组成的、有正式编制的营伍!
裴旭目光深邃地看向岳剑屏,又扫过那些在寒风中咬牙搬运重物的妇人,看着她们粗糙的手掌和坚毅的眼神。
他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容与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开口:“殿下,岳夫人所言,臣深以为然。成立专司女子之营,实乃一举多得之策。”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其一,名正言顺。城中女子出力甚巨,却无军籍,无粮饷,有功难赏,有伤难恤。”
“长此以往,恐寒其心,亦难持久。成立专营,登记造册,按辅兵标准发放粮饷,可安其心,励其志。
“其二,统一调度。如今女子参与事务分散各处,或搬运,或救护,或缝补,缺乏统筹。”
“成立专营,由岳夫人或得力之人统领,可统一号令,合理调配人力物力,效率倍增。”
“其三,专长发挥。女子心细手巧,于救护、缝纫、炊事、乃至部分城防辅助等事,或比男子更为得心应手。专营建制,可使其各展所长。”
“其四,稳定军心。将士见妻女姐妹亦在营中效力,且得朝廷认可,必感欣慰,士气更盛。且专营成立,亦可吸纳更多城中女子加入,缓解人力紧张。”
“其五,彰显仁政。朝廷于危难之际,体恤民力,不拘一格,使女子亦能为国效力,得享军功,此乃仁政之举,必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