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案的风波在按察使司的雷厉风行下迅速平息。
赵四及其同伙被严惩,布政使司那位王书办也被牵连下狱,虽未查出直接勾结土司的铁证,但贪墨渎职的罪名足以让他永不翻身。
按察使朱大人借此案整顿吏治,收获颇丰,对容与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审视转为带着几分欣赏的客气。
学政衙门更是因祸得福,不仅追回了部分被赵四等人侵吞的赃款,更因容与在按察司堂上那番锋芒毕露的指控,在云南官场树立了“不好惹”的威名,一时间,衙门内风气肃然,再无人敢轻慢。
然而,容与并未沉溺于这场小小的胜利。她深知,真正的根基在于教化。
巡视归来,她心中那份兴学助教的蓝图愈发清晰。
她将蜜儿和容易唤来,三人连同暂代主持的张诚,在书房内闭门数日,仔细清点盘算。
账目摊开,结果却不容乐观。
追回的赃款,加上追缴回来的部分历年积欠的学田租赋,以及朝廷拨付的常规廪饩,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堪堪维持现有学政衙门的运转和各地官办义塾那点可怜的、杯水车薪的补贴。
若要实现容与的构想——在偏远州县增建义塾、提高塾师待遇、补贴更多贫寒学子、购置必要书籍文具……这点钱,无异于杯水车薪。
“公子,缺口……太大了。”蜜儿看着汇总的数字,秀眉紧蹙,“仅永昌、腾越、蒙化三府所需新增义塾及补贴,便需纹银五千两以上!这还不算其他州县……”
容易也沉声道:“按察司追回的赃款,大头要上缴国库,能留给学政衙门的……不足千两。”
张诚更是愁眉苦脸:“大人……这……这如何是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容与沉默地看着账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
云南财政本就拮据,指望布政使司额外拨款支持学政兴学,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必须另辟蹊径。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滑过,而后渐渐清晰——募捐!向民间,尤其是富商乡绅募捐!
这个想法并非首创。
历代地方官为兴修水利、赈济灾荒,常有劝捐之举。
但为兴学而大规模募捐,在云南尚属罕见。
且劝捐之事,讲究策略,稍有不慎,便会落下“强索”、“摊派”的恶名,适得其反。
容与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开始书写计划:
若要募捐,不如直接设立“云南兴文助学基金”。名正言顺,且立意高远。
基金由学政衙门监管,账目公开透明,专款专用,用于增建义塾、补贴塾师、资助贫寒学子……
凡捐资者,无论多寡,皆在学政衙门功德簿留名。捐资达一定数额者,由学政衙门奏请朝廷嘉奖,并勒石立碑,立于省城文庙或学宫之前,彰其善举,流芳后世!
至于募捐的方式,则由她这位学政大人亲自出面,凭借其“翰林清望”和“探花郎”的才名,以及刚刚在按察司建立的“铁面”威信,登门拜访昆明城及周边有实力的富商巨贾、名门望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名!
“勒石立碑,流芳后世?”容易看着容与写下的计划,眼睛一亮,“公子此计甚妙!商人重利,更重名。若能留名青史,光宗耀祖,对他们而言,吸引力极大!”
蜜儿也笑着点头:“公子亲自出面,分量不同。那些富商,平日想巴结翰林老爷都找不到门路呢!”
张诚却有些担忧:“大人……这……登门劝捐,会不会有失体统?万一有人不识抬举……”
容与放下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体统?教化兴衰,关乎国本。为千秋大业,何惜此身?至于不识抬举者……”她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本官自有办法。”
……
几日后,昆明城西,钱府。
高门大院,朱漆铜钉,门前石狮威武,尽显豪奢气象。
府主人钱万贯,人送外号“钱半城”,是昆明乃至云南数一数二的盐茶巨商。虽说盐政改革后他丢了不少盐业的生意,但仍算家资巨万,富可敌城。
然而,此人亦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吝啬成性,一毛不拔。
别说是慈善募捐,就是各种税赋,钱万贯都想将一文钱掰成两半再交上去。
容与的骡车停在钱府门前时,门房见是学政衙门的车驾,虽不敢怠慢,通报了进去,但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学政?清汤衙门!能有什么油水?怕是来打秋风的吧?
钱万贯在花厅接待了容与。
他年约五旬,身材微胖,穿着团花锦缎袍子,手上戴着硕大的翡翠扳指,脸上堆着商人惯有的圆滑笑容,眼神却透着精明。
“哎呀呀!不知学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钱万贯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一丝探究,“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容与一身简朴青袍,气度清华,坦然落座后开门见山:“钱翁客气。本官此来,非为私事,乃为云南万千学子,向钱翁化一份‘善缘’。”
“善缘?”钱万贯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不变,“大人请讲。”
容与将设立“兴文助学基金”、增建义塾、资助贫寒学子的计划娓娓道来,言辞恳切,最后道:“……凡捐资助学者,学政衙门皆立功德簿,彰其善行。捐资百两以上者,更可勒石立碑于文庙之前,名垂后世,光耀门楣!”
“钱翁乃滇省商界翘楚,富而好礼,乐善好施之名,本官早有耳闻。故特来相请,望钱翁慷慨解囊,为云南教化,添砖加瓦!”
她刻意点出“富而好礼,乐善好施”,实则是给钱万贯戴高帽。然而,钱万贯是何等人物?岂会被几句好话打动?
他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毫无波澜,打着哈哈道:“哎呀!大人过誉了!过誉了!钱某不过是个粗鄙商人,哪当得起‘好礼乐施’之名?至于这兴学助教,实乃千秋功德!钱某心向往之!只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大人有所不知,今年生意难做啊!盐引难拿,茶路不畅,各处铺子都在亏钱,家中开销又大,实在是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样,钱某捐银……”
跟着来的李贵都瞪大了双眼。这个铁公鸡竟然肯主动捐银?难不成,容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