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影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但很快变得清晰、稳定,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足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响彻整个公堂:
“大人容禀!民女林疏影,今日并非只为辩白自身清白而登此堂!更是为世间女子求一个天理公道!”
她向前一步,挺直了纤细却如劲竹般坚韧的脊梁,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堂上的周参军:
“秦文瑞口口声声,言民女与他有婚约,言民女‘背信弃义’!敢问大人!”
“两年前家父蒙冤入狱,林家如大厦倾覆!就在当日,秦家母子便带着我林家的婚书聘礼,气势汹汹堵在门墙之外!一封冷冰冰的退婚书,‘兹因林氏获罪,恐累及门楣,特此退婚,两不相干!’便是我林疏影收到的‘深情厚谊’!”
“这退婚书,家中犹存!衙差可即刻取来比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彼时我父冤沉海底,我母卧病在床,我林疏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独撑破屋!”
“他秦文瑞何曾顾念半点情分?何曾送来一文米粮、半句问候?!他只恐林家拖累了他秀才功名,急急如避瘟疫般与我划清界限!”
“此等行径,与落井下石何异?与无情无义何异?!这等人,有何颜面在此公堂之上,假惺惺重提‘婚约’,指责我‘背信’?!”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唯有林疏影清越而悲愤的声音在回荡。
所有人都被她这份孤绝的反击和清晰的陈词震住了。
那份被弃如敝履的退婚之辱,此刻被她撕开,血淋淋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秦文瑞方才那番“被迫无奈”的表演,瞬间显得苍白可笑至极。
林疏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目光如电射向脸色愈发惨白的秦文瑞,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至于所谓的‘失身’、‘污秽不堪’?秦文瑞!你口口声声道我失身,证据何在?仅凭我在贾府为婢两年?仅凭你那满脑子的龌龊臆想?!”
她猛地将视线转向堂上,忽然跪下,声音铿锵有力:“民女为救父,忍辱负重,入贾府为婢。身份低微,所历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但清白与否,岂能由你一人信口雌黄,肆意污蔑?!民女所做一切,为的是父亲的清白,为的是这朗朗乾坤的正义!”
“此心此志,上对皇天,下对厚土,何曾有愧?!”
就在此时,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许达一身普通劲装,带着三名神情各异、衣着朴素的女子,分开人群,高声喊道:“大人且慢!民女等人有冤要诉!关乎本案关键人犯秦文瑞!”
周参军正被搅得头大,见有人来搅局,而且是状告秦文瑞,心中虽疑,却也暗喜有了转圜余地,立刻拍响惊堂木:“带上来!”
许达领着三个女子入内。
秦文瑞回头一看,当看到其中一人是暗娼小凤仙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堂下女子!报上名来!有何冤情?状告何人?”周参军问道。
小凤仙率先跪倒,带着哭腔:“民女王小凤,状告江都生员秦文瑞!一年前,他花言巧语骗得民女委身,自称倾心于民女,赠予民女绣有‘瑞凤’二字的定情香囊!”
她掏出那个保存得完好的香囊呈上,针脚精细:“可他玩腻之后,不仅卷走了民女的积蓄,还将民女卖给了城西的混子李三!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小凤仙指着香囊上的“瑞凤”二字,字迹竟与秦文瑞呈上的那支玉簪上“瑞影”的刻字风格如出一辙!
堂下一片哗然,围观的百姓眼睛都瞪大了。
还没等周参军和秦文瑞反应过来,那名为春妮的农家女也泣不成声:“大人!民女赵春妮!状告这秦文瑞!半年前他路过我家田地,甜言蜜语,说我是他的‘梦中神女’,哄我……哄我……还送了我一方写着‘瑞春’诗句的手帕!说将来娶我……”
她掏出一方叠得整齐但质地普通、边角写了诗句的手帕。
“瑞春”二字与“瑞影”、“瑞凤”同出一脉。
秦文瑞当时承诺将来考取功名娶她为妻,结果两个月后消失无踪,她才知自己被骗失身!
最后的小贩之女柳儿更是气愤,口齿伶俐:“大人!我是布巷老柳家的闺女!这秦秀才说喜欢我绣的蝴蝶,常来买布,哄骗我说他是什么世家落难公子,与我有缘,还送了我一只青玉小兔子挂坠,背后刻着‘瑞柳’!”
她拿出那个小玉坠,继续道:“他说此是定情信物!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好多人!我爹知道了……骂我丢人……”
说着说着,柳儿放声大哭,小凤仙见此,也捏着帕子嘤嘤起来,堂中一片混乱。
公堂内外,炸开了锅。
“我的老天爷!这秦秀才……敢情是个专门用刻字的东西骗姑娘的?”
“‘瑞影’、‘瑞凤’、‘瑞春’、‘瑞柳’……呸!连样式都不带变的,忒不要脸!”
“连娼妓都要哄骗,还把人家卖了?禽兽啊!”
“原来林家姑娘那玉簪,跟这破兔子破帕子是一套的啊?”
“亏他还敢装清高来告状!”
秦文瑞面如死灰,冷汗如瀑。他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女子,竟会在公堂之上,拿着那些他早就遗忘的“垃圾”齐聚于此。
更可怕的是,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是谁在背后操刀?!
“秦文瑞!你这小兔崽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侧门传来!
原本被安排在堂后回避的秦母,再也忍不住,哭喊着冲了出来。
她在后面听得分明!看着儿子送给不同女子的“定情信物”,那熟悉的字迹,那如出一辙的套路,再看到秦文瑞瘫在地上那副丑态……
秦母不顾衙役阻拦,冲到堂前,一眼就看到了那柳儿手帕中缠着的一根褪色红绳!
那是她给小儿子秦文达绑在随身木制小剑上的平安绳!是她亲手搓的,绝不会认错!如今怎么会在这个陌生女子的手帕里?
“这红绳!是我给达儿的!”秦母如同被雷击,猛然想起几天前小儿子哭诉自己挂在小木剑上的红绳丢了,她还安慰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