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的竹帘半卷,天井里一株老桂树将晨光筛成碎金,落在容与的茶盏中。
今日是放榜之日,容与和好友们约好了,还是同来锦绣阁等喜报。
正巧,他们坐的还是先前那个二楼雅座。
“倒是没瞧见徐振霄那个……”叶润章左右瞧了瞧,还透过珠帘看向另一边——是几个陌生的学子,有些不适应似的笑笑。
“叶兄是想念徐兄了?”其他三人自然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对视一眼,桂锦程却故意笑着戏谑。
叶润章捏了一块龙须酥,点一点,龙须酥上沾的碎屑簌簌落下,他抬手制止了桂锦程继续往下说:“得了吧,可别乌鸦嘴,人没在更清净。”几个人都笑起来。
桂锦行没在,容与几人便只是说说笑笑,没闹出太大动静来,楼下也不如上一次喧闹,静得竟然有些发闷。
桂锦程正用银签子戳着水晶糕上的“三元及第”糖字,忽然听见街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二名皂衣衙役踏着飞尘闯进院门,腰间铁链呛啷作响,惊得树梢雀鸟扑棱棱乱飞。
“容与何在?”为首的差头抖开黄麻纸,嗓门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涿州赵氏状告尔女扮男装、欺君犯科!”
当啷一声,桂锦程手中的银签落在瓷盘中。
叶润章手中的湘妃竹扇“唰”地展开,下意识起身挡在容与身前。
此时,楼下差役已掷出一卷文书——却是一卷户籍抄本,褪色的户帖抄本上赫然写着:“容氏三女,长女容婉,次女容与,三女容妍”!
“荒唐!”桂锦程难得失态地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翻茶盏,“容贤弟与我自幼相识,他……”他突然哽住,想起容家确是逃荒而来,他虽与容与相识许久,却也从未“坦诚相见”过,并无证据证明她的身份。
“胡说!容案首怎会是女子?”楼下,一个身着葛布长衫的年轻学子忽然拍案,激动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如此绝句,岂会出自女子之手!!”
旁边有不知情的书生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那学子激动地讲述了那日雅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容案首作出的惊世之篇。楼下的议论声更重,几乎每个人的视线都盯在她的身上,其中有敬佩、有惊疑、有惋惜,当然,也不缺乏幸灾乐祸的。
容与瞥过去,最先说话的那名学子有些眼熟,似乎是那日雅园诗会中见过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首诗,还真不是她写的。
容与摇了摇头,抛去这些有的没的,又抬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桂锦程,对着那差役拱了拱手:“官爷可知,那赵氏是如何得知学生在此?”
那领头的差役想了想,此刻尚未给她定罪,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自己犯不着得罪她,便客气地回了个礼道:“容案首客气。那妇人自述,乃是巧合看见了府试的发榜,瞧见了令尊的名字,心中疑惑,多方打听后方才确认。”
容与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阁外忽起喧哗。
报喜差役的铜锣声撞破了阁中死寂:“院试放榜——头名案首容与!”欢呼声浪涌到门前刹那,却被衙役的横刀截断。
透过人缝,容与瞥见黄榜上自己的名字金粉未干,在晨雾中淌着血似的。
“请吧,容案首。”听着差头吩咐,另一名差役手中铁链一抖,就要上来拿人。桂锦程欲夺,却被陈穆远按住手腕。
容与忽然轻笑道:“差爷稍候,容某想带着黄榜同行。”
“差爷你瞧,容案首这小身板,也逃不了,这锁就不必了吧?”叶润章左右看看,忽地起身,借着谈话时阔袖的遮掩,往差头手里塞了两片金叶子。
差头掂量着手中的东西,本就不欲太过得罪人,笑着摆了摆手:“只是例行传容案首去问话,又不是拿犯人,快收回去,收回去,惊着未来的大人们如何是好?”
容与笑了笑,径自拨开横刀,青衫掠过金榜时袖角沾了朱砂,在“容与”二字上拖出蜿蜒血痕。
差役带着人离开的刹那,阁中轰然喧闹起来。
叶润章和桂锦程、陈穆远嘀咕了几声,桂锦程悄然离开。
而叶润章扶着二楼的栏杆,忽然高声道:“诸位,诸位!此案来得蹊跷,我等不如同去一看。今日是容案首,将来焉知不是你我?”
说完,便和陈穆远率先跟上前头衙役的队伍,阁中的其余书生又喧闹一阵,无论心思怎样,三五成群,大部分也都跟了上去。
容与走在衙役队列中,抬手拂过胸口朱砂痣。
这是她最后的退路,只是如非绝境,她绝不想如此。
叶润章和陈穆远此时已经追上来,二人似支持又似保护地跟在容与身侧,差头看在金叶子的面上,又见他们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便也默许了。
叶润章和容与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容与颔首表示知晓。
一直沉默着的陈穆远忽然插话道:“看那边。”
容与顺着陈穆远指的方向,抬眼望去,瞧见了刻着徐氏徽记的马车,晨风扬起车帘,徐振霄那带着得意的阴鸷眼神一闪而过。
衙役押着容与转过文庙时,晨钟轰然而响。
铛铛,铛铛。
隔着围墙,容与望向文庙中的至圣先师——这天道,当真就不允女子掌权么?她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