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世民将目光投向一直静立的李恪。
“秦王!”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方才诸公之言,你也听到了。”
“众卿多推举魏王,以为储君。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到李恪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刚刚立下灭国之功、圣眷正隆的秦王殿下,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是据理力争?
还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恪闻言,不慌不忙出列,对着御座躬身一礼:
“回父皇,儿臣以为,诸位大臣所言,确有其理!”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连房玄龄、杜如晦等重臣都不由心中诧异,秦王殿下这是……要放弃?
这怎么可以呢?
相比于魏王,他们心里其实更钟意秦王!
李恪继续道:“自古长幼有序,立嫡立长,此乃祖宗法度,天下通义!”
“如今承乾兄长被废,按此古制,自然该轮到同为母后嫡出的四弟青雀,以及年幼的稚奴。”
“此乃礼法古制所在,儿臣并无异议。”
李恪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站在了“礼法”的制高点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魏王一系的官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这秦王倒是识时务,知道自己只是个竖子!
李泰更是心中大石落地,小心肝噗通噗通狂跳。
他原本最忌惮、最头疼的,就是这个能力超群、功勋卓着的三哥!
如今连三哥都亲口承认该立自己,那这太子之位,岂不是板上钉钉?
李恪的话并未说完,他目光转向难掩激动的李泰,语气依旧平和:
“四弟,对于立你为储君,为兄没有任何异议,只有一事想请教于你。”
“三哥请说!”
李泰拱手道,此时此刻,他看向这位三哥,感觉格外顺眼,甚至歉疚。
自己一直在背后黑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恪询问:“若父皇真立你为储君,他日你承继大统,登基为帝……你将如何对待我们的幼弟,稚奴?”
听到这话,所有精明的大臣都是一愣,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分量。
如何对待年幼的嫡亲弟弟,这关乎的不仅是亲情,更是未来皇权的稳固。
以及新君的胸襟!
毕竟。
按照立嫡立长的古制,对李泰最有威胁的,不是李恪,而是年幼的李治!
如何对待李治,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致命。
正处于兴奋中的李泰,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又见李恪“支持”自己,更是放松警惕。
此时此刻。
李泰急于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的仁爱与决心,从而彻底得到储君之位。
李泰对着李世民深深躬身,毫不犹豫说道:
“若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待儿臣他日继承大统……儿臣向父皇保证!”
李泰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真诚,恨不得把自己心掏出来给李世民看:
“儿臣必会杀掉自己的儿子!待儿臣百年之后,定将皇位传给稚奴!”
此言一出,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无论是魏王党羽,还是中立官员。
亦或是房玄龄、杜如晦、戴胄这等老成谋国之辈,全都目瞪口呆。
用一种就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李泰。
杀……杀掉自己的儿子,传位给弟弟?
为了取信于陛下!
为了夺得储君之位!
魏王竟然当众发誓,将来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将皇位传给弟弟?
这是何等凉薄!
何等的虚伪!
何等的……愚蠢!
就连龙椅上的李世民,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历史上。
贞观十七年,李世民同样问过李泰这个问题,李泰也是这般回答:
“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李治。”
但那时的李世民,被病痛折磨,老眼昏花。
听闻李泰这个回答,最初竟然觉得欣慰,认为李泰“对弟弟真好”,甚至一度考虑立他为太子。
直到褚遂良提醒:“魏王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杀,会舍不得弟弟吗?”
李世民闻言惊觉隐患,改变了主意。
而此时的李世民,正值壮年,头脑清醒,而且心里没想过把大位传给李泰。
所以对于李泰的回答,李世民一点不欣慰。
李世民声音冰冷,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字重复着李泰刚刚的话:
“若你为帝,百年之后……会杀死自己的儿子,把大位传给稚奴?”
“是!父皇!千真万确!儿臣绝无虚言!”
李泰此刻完全被狂热的憧憬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的异样。
他挺起胸膛,声音越发激昂,信誓旦旦:“父皇,儿臣在此对天发誓!”
“他日若登大宝,必谨记父皇与母后养育之恩,顾念稚奴年幼,乃儿臣一母同胞之亲弟!”
“儿臣绝不会效仿前朝炀帝,骨肉相残!”
“为确保稚奴一生富贵平安,儿臣愿……愿牺牲自己的子嗣!”
“待儿臣寿数将尽之时,定会先行杀死自己的儿子,再将这锦绣江山,完好无损地交到稚奴手中!”
“父皇,儿臣此心天地可鉴!此志日月可表!若有虚言,天人共戮!”
李泰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哽咽道:
“如此,既可全儿臣孝悌之心,不负父皇母后,亦可保稚奴无忧!”
“更可向天下昭示,我大唐皇室,兄友弟恭,绝非为了权位不惜一切……”
“够了!!!”
“够了!!!”
“够了!!!”
李世民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指着殿下的李泰,厉声怒骂:
“好……好一个杀子传弟!朕……今日算是见识了,何谓‘仁孝友悌’!”
“蠢猪!你这个利令智昏,彻头彻尾的蠢猪!”
“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石破天惊的怒骂,就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对着李泰当头泼下。
李泰被骂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激动和哽咽瞬间凝固,愕然看着父皇。
蠢猪?
父皇骂我蠢猪?
父皇为什么骂我?
父皇从来没有骂过我,为什么突然骂我?
等等!
我到底说了什么?
李泰幡然醒悟。
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慷慨陈词”,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冷血,完全触犯了帝王最大的忌讳!
一个为了权力,可以轻易牺牲自己子嗣的人,其心性是何等凉薄?
今日能杀子!
他日岂不能弑父?
李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开口辩解:
“父……父皇!儿臣……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是……是……”
他语无伦次,支支吾吾,急得真哭出来。
李世民厌恶地一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
“闭嘴!朕不想再听你这蠢货的任何一句话!”
“来人!”
“在!”
两名金甲侍卫应声而入。
“将魏王……”
李世民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失望:
“将这个蠢猪给朕送回魏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给朕好好闭门思过,想想何为人伦!何为父子!何为君臣!”
“父皇!父皇恕罪啊!儿臣……儿臣知错了!”
李泰彻底慌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声哀求起来。
金甲侍卫们却不管,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向殿外拖去。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恕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