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投石入水,涟漪急速扩散,在整个京城的权力网络中引发了剧烈震荡。
「九门抚镇大将军」衙门最先反应过来。「九门抚镇大将军」宁祈霜虽一介女流,又乃开国勋贵之后,但全靠战功拔擢至此位置,素与阉党不甚亲近,此刻守护京城乃其第一要务。
消息传到时,她闻讯大惊,立刻击鼓聚将。
“快!传令外城各门严守!命巡城兵员配合五城兵马司,封锁街道,隔绝乱军!”
“将军,乱军势大,足有数万之众,皆是京营精锐,我等兵马分散,如何抵挡?”麾下「左抚将军」急问。
宁祈霜面色铁青:“抵挡不住也要挡!立刻派人从北门出城,向虎峪口朱帅告急!还有,速去通知殿阁、通知各部堂官!”
一时间,永安各门纷纷落闸,兵马司的兵丁和巡城卫队慌乱地奔向各自防区,试图构建防线,但仓促之间,如何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京营叛军前锋已开始撞击涵武门,更有士卒开始架设云梯,企图攀爬城楼。
……
皇宫大内,司礼监值房。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德正闭目养神,一名小太监连滚爬入地冲了进来:“老祖宗!不好了!涵武门…涵武门打起来了!”
刘德猛地睁开眼,带着些疑惑和恐慌:“谁和谁打?”
“是…是京营的人!打着周提督、鲁大都督的旗号,要强闯涵武门!那守门的齐校尉正在死战!”
刘德眉头瞬间紧锁:
‘周汝成?鲁惕?这么快就动手了?蠢货!’
王振编定的原计划是里应外合,悄无声息地控制外城各门而后大开宫门,而非这般强攻硬打,弄得天下皆知!
这定是周汝成见拖延受阻,怕事情有变,才铤而走险。
“孙耀呢?”他急问。
“孙公公已在调集禁城腾骧四卫,并联络特设司!”另一名心腹太监回道。
刘德已经没了心神,眼中显出恍惚的神采来。
站在一旁的王振则迅速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趁乱掌控局面,他眼中紧接着闪过一丝狠决:
“告诉孙耀,不必再去涵武门接应了!让他的人立刻控制居然殿、紫宸殿、文华殿、东宫太子府等。守护陛下安全并请韦贵妃和太子殿下移驾,再派人去殿阁值房和六部衙门,‘请’各位大人暂避宫内!”
他要抢先一步,将皇室和中枢大臣控制在手,造成既成事实!
只要病榻之上的皇帝和年幼的太子在他手中,鲁惕、周汝成的兵变,就可以被粉饰为“奉诏靖难”,到时讨伐的也不过是自己人!
殿阁值房内,苟致礼和周士良、赵仕吉正在为河南民变和吴军北上之事焦头烂额,骤闻惊变,皆骇然失色。
“京营反了?”苟致礼手中的茶盏跌碎在地,“王存毅何在?”
“报大人!王大都督似被软禁于黄岳湖都督府!乱军乃周汝成、鲁惕二人居先率领!”
周士良怒极,猛地一拍桌案:“乱臣贼子!安敢如此!”
他迅速对苟致礼道,“衷隽兄,你即刻拟写手谕,以殿阁名义,通告全城,指周汝成、鲁惕为叛逆,命各军衙署奋力平乱!再急令「永安总督」张芝,火速调周边戍卫兵员入京!”
“城外……唯有虎峪口的朱璧永……”赵仕吉迟疑道,朱璧永拥兵自重,其心难测。
苟致礼咬牙:“顾不得许多了!速遣缇骑持令箭出城,令朱璧永即刻率军入城平叛!告诉他,此乃殿阁钧令!”
“另外,腾骧四卫众将军,请周大人即刻前往联系,务必稳住他们,将宫城牢牢控住!”
他深知,引朱璧永入京,或许是驱虎吞狼,但眼下涵武门即将告破,阉党又在宫内蠢蠢欲动,已无更好选择。而宫内防务此时绝对不能易手,不然绝对会血流成河。
涵武门下,战况愈发惨烈。
京营叛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很快便在门洞处与守军展开血腥的肉搏。齐知节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身上已多处负伤,兀自死战不退。
“大人!顶不住了!援军何时能到!”一名「百人长」满脸是血,嘶吼道。
齐知节挥刀劈翻一名冲上来的叛军,喘着粗气道:“守住!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兵马司的人来了!”
只见长街尽头,「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冯坤亲率数百兵马司兵丁及临时征调的青壮,呐喊着冲杀过来。
虽然战力远不及京营,但声势颇壮,稍稍阻滞了叛军的后续攻势,立马投入到城门阻击战之中。
几乎同时,另一侧街道也传来马蹄声。一队约千人的骑兵疾驰而来,打着的竟是「特设司指挥使」骆思恭的旗号!
骆思恭居然亲自来了,他率的是特设司中最能战的金羽骑!
“奉殿阁钧令!诛杀叛党!杀!”骆思恭声音冰冷,长剑所指,千余特设司锐士如虎入羊群,直插叛军侧翼。
周汝成在后军看得分明,又惊又怒:“骆思恭!他竟敢与我等作对,赵莽,分兵挡住他们!”
战场瞬间扩大,从涵武门蔓延至附近街巷。
京营叛军、涵武门守军、五城兵马司、特设司……数支人马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九门抚镇大将军」宁祈霜手下的「左辅总兵」韦传恒也匆匆领了一千马步兵赶到,迅速投入战斗。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这座帝国的核心皇城,顷刻间化作了修罗战场。
就在城内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永安城西北方向,烟尘大作。
一面巨大的帅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巨大的“朱”字。
「天下兵马大元帅」朱璧永,终于来了,却比正常来的要快上太多,似乎他提前知晓涵武门今日有此动乱,也提前出发及时抵达。
他驻马高坡,遥望城内升起的滚滚浓烟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笑容。
“大帅,殿阁急令,命我军即刻入城平叛!”身旁「中军都督同知」唐山西递上令箭,他刚从永安西北门接到城内情况。
朱璧永所部前月正式命名为彰武军,朱璧永除了元帅职位,又添了个「彰武军大将军」的头号,因此各部僚属都一一造册登记,对应朝廷官职。
此时朱璧永从唐山西手中接过通传,随意瞥了一眼,哼了一声:
“苟致礼倒是果断。只可惜,晚了半步。”
他紧接着问道:“城内情形如何?”
“回大帅,涵武门仍在激战。京营叛军约四万余,周汝成、鲁惕主持,「骑兵提督」沈惟明未曾露面,只是他那「骑兵副将」赵莽率数千轻骑城外阻拦。
另外,五城兵马司和特设司、九门抚镇司等正在抵抗,但恐难以持久。宫内消息混乱,似有大队宦官兵马调动,恐王振、曹化淳等已动手控制宫禁。”
“王振……曹化淳……鲁惕……周汝成……”朱璧永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都想博取利益?那本帅就来做个渔翁。”
他猛地一挥手:“传令!”
“「前锋营」骑兵一万,立刻驰援涵武门!记住,是‘援’,剿叛护驾!”
“「左卫营」步军两万,控制永安西北各门,特别是昌盛门、右定门,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右卫营」步军两万,随本帅中军行动,由北门入城,直趋皇宫玄武门外!”
“再派人,去告诉苟致礼和周士良等,本帅奉令平叛,请大学士们放心。再去通知一下王公公,就说本帅欲与他共商护国大计。”
令下如山,庞大的军团如同精密机器般开动起来,分成数股,向着硝烟弥漫的京城涌去。
朱璧永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巍峨皇城,深邃难测。
涵武门下的血战,是明面上的风暴眼。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皇权、阉党、文官、武将……所有势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卷入漩涡,每个人的野心与算计,都在血与火中激烈碰撞。
永安城的这个黄昏,格外漫长。
……
正当此时,兵部衙门早已乱作一团。
「兵部尚书令」云焘的值房空空如也,案上文卷散乱,一杯早已凉透的茶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去。
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自京营异动的消息初传时,他还曾厉声下令调阅档案,核查京营近期调动文书,随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部堂!部堂大人不见了!”
“快去找!去禀报殿阁!”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兵部各司郎官、主事之间蔓延。中枢机要之地,最高主官在如此紧要关头莫名失踪,其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消息很快传到刚刚下达了数道命令的「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令」苟致礼耳中。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与周士良、赵仕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
云焘的失踪,绝非偶然,这背后隐藏的黑手,其能量与谋划,远超他们最初的预估。
“快!令「永安总督」张芝,不必再等待周边卫所集结!着他立刻率领目前能调动的所有戍卫兵员,火速增援涵武门!务必挡住叛军!”
苟致礼几乎是吼着下达命令,云焘的失踪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此刻他能倚仗的,似乎只剩下那位并非嫡系、但至少名义上负责京畿防务的总督了。
此时的张芝,明知兵力单薄,远非京营对手,但亦知局势已到存亡关头。他早已亲率总督标营及匆匆集结的两千余戍卫兵马,扑向已然化作血肉磨盘的涵武门战场。
与此同时,奉「天下兵马大元帅」朱璧永之命入宫“斡旋”的「中军都督同知」唐山西,却陷入了意想不到的困境。
他原本以为凭借朱璧永的威势和自己的官身,即便不能立刻说动阉党合作,至少也能通行无阻,探明宫内虚实。
然而,他刚通过玄武门进入宫禁,便被一队面无表情的太监“请”到了「总管大太监」王振的面前。
这王振在罗徵未死之前,素来低头哈腰,从来见着谁都是谄笑满面,可一旦上位,却马上几乎是整饬了所有阉竖尽为他所用。
面对着唐山西,王振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表情:
“唐大人,大帅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只是如今宫内纷乱,韦贵妃和太子殿下受惊不小,实在不便见外臣。大人不妨在此稍作休息,待外面乱局平定,再议不迟。”
唐山西心中一沉,这是要软禁他?他强压怒意,拱手道:
“王公公,大帅奉殿阁钧令入城平叛,旨在护驾靖难。叛军攻打涵武门,形势危急,亟需宫内协同……”
话未说完,一旁侍立的「大内掌刑太监」赵靖阴恻恻地打断了他:
“协同?唐大人,谁知道大帅是真来平叛,还是想来趁火打劫呢?”
王振瞥了赵靖一眼,并未斥责,反而淡淡道:
“赵公公话虽直白,却也不无道理。唐大人,非是咱家不信大帅,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隔肚皮啊。”
赵靖趁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王振道:
“干爹,京营那群丘八行事鲁莽,强攻涵武门,已弄得天下皆知。就算他们侥幸成功,这逼宫弑君的恶名,岂不是要由干爹您来承担?鲁惕、周汝成之辈,届时未必肯认账啊!”
王振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他原计划与京营里应外合,控制宫禁,挟持韦贵妃太子,将那个瘫痪的皇帝直接暗地处理,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权力。但周汝成的强攻不力,打乱了一切,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赵靖继续蛊惑:“如今刘德那老糊涂,居然临阵怂了,不想出力,守着那半死不活的皇上,还妄想忠君报国呢!
干爹,此时正是天赐良机,京营在外与守军厮杀,两败俱伤;朱璧永虽来,却心怀鬼胎,被阻于城外。这宫城之内,眼下反而是防卫最空虚之时!何须借重京营那些莽夫?咱们自己就能干!”
“咱们自己?”王振一怔,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错!”赵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腾骧四卫中,左卫大将军皇甫富升早已被咱们拿捏住了把柄,可为我所用!咱们再凑些忠心可靠的孩儿们,组成联军,足以控制宫内各门要害!
只要迅速拿下居然殿,控制住皇上和……哼,刘德那个绊脚石,这大内就是干爹您的天下!届时,一道矫诏……不,是圣旨!便可决断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