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御驾亲征
显德十三年，三月中旬。幽州城下的周军大营，气氛压抑得仿佛一块吸饱了血水的铅。
连日惨烈的攻坚战，已让这支北伐精锐疲惫不堪，伤亡过半。城墙上，辽军的狼头旗依旧在寒风中狂妄地招展；城墙下，周军将士的尸骸，已经堆了薄薄一层。希望，正在被日复一日的鲜血消磨殆尽。
中军帐内，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帅案。
“不能再这么硬攻了！”王彦超指着沙盘，情绪激动，“将士们不是铁打的！幽州城高池深，辽军困兽犹斗，我们这是在拿人命去填！”
杨业的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声音却依旧沉稳如山：“军情如火！探报已确认，耶律休哥正集结五万铁骑，从燕山南下增援。我们若不能在此之前拿下幽州，待其援军一到，我军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紧接着，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身披黄金甲、面容虽因病而略显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帝王，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大步踏入！
“陛……陛下！”帐内所有将领，皆大惊失色，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来者，竟是本应坐镇汴京的皇帝——柴荣！他，御驾亲征了！
“都起来吧。”柴荣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那座棘手的幽州城模型，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解答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其一，朕若仍在汴京，朝堂之上，那些主和派的奏疏，便会如雪片般淹没朕的龙案。军心，会因此而动摇。朕亲至此地，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周收复燕云的决心，不可动摇！朕在，国策便在！”
“其二，幽州乃燕云之锁钥，此城不破，北伐便无坦途。而破城之关键，在于全歼其援军，彻底断绝守军的希望。此战，需行险棋，需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等险棋，朕若不亲自坐镇，谁敢下？谁又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业、王彦超等一众高级将领，最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其三……朕的时间，不多了。”他坦然道，“朕，必须在还能披甲上马的时候，亲眼看到我大周的龙旗，插上幽州的城头！此战，不仅是为国，也是为朕自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一番话，说得帐内鸦雀无声，众将闻言，无不感佩动容，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与畏惧，也烟消云散。
柴荣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卷由陈琅连夜绘制的、标满了各种符号的绝密地图，在沙盘上猛然展开。
“传朕旨意！”他指着地图上一个名为“固安”的山谷，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此地，便是朕为耶律休哥，准备的葬身之所！”
二、诱敌入瓮
固安山谷的晨雾，还未散尽，便被一阵沉重而缓慢的马蹄声，搅得支离破碎。
两万名来自淮西的悍卒，正推着数百辆粮车，慢悠悠地行走在狭窄的谷中石板路上。车辙压过清晨的湿泥，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他们人人面带疲色，军容不整，领头的校尉更是扯着嗓子，用一种夸张的音量，不断地咒骂着、催促着，仿佛生怕山谷之外的人，听不见他们的行踪。
粮车上的麻袋，堆得鼓鼓囊囊，看似丰盈。但没有人知道，那里面装着的，一半以上都是毫无用处的稻草与沙土。真正的粮草，早已在三天前，由陈琅麾下的皇商司，通过另一条隐秘的小路，悄悄运抵了幽州前线。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用两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的巨大诱饵。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远处便传来了辽军铁骑特有的、沉闷如雷的嘶吼：“是周军的运粮队！截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五万辽军骑兵，如一片移动的黑色乌云，遮天蔽日般，从山谷的另一头，猛扑而来！
淮西悍卒们见状，立刻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竟“慌不择路”地丢下粮车，调头便往来路溃逃。粮车翻倒在路边，金黄的稻草混着泥土，撒了一地。
辽军主将看着满地的“粮草”，咧开大嘴，发出了轻蔑的狂笑：“哈哈哈！周军果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传我将令，不必管这些粮草，全力追击，抓活的！”
五万骑兵，争先恐后地冲进了这条狭长的、仿佛不设防的山谷。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在两侧高耸的岩壁间回荡，竟像是一曲急促的死亡进行曲。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们头顶两侧的岩壁之上，无数的黑色洞口，已经悄然掀开了伪装。
三、固安屠场
“——放！”
山谷的顶端，柴荣亲自举起了代表着总攻的赤色令旗。他一身玄色龙袍，在凛冽的山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尊降世的战神！
话音刚落！山谷两侧的地面，突然“嘭嘭嘭”地爆开！数十根早已埋设好的、削尖了顶端的巨大拒马桩，在机关的牵引下，猛然从地下弹出，锋利的尖刺，斜指着谷口！
冲在最前排的数百名辽军战马，猝不及不及防，嘶鸣着撞了上去，瞬间被尖桩刺穿了胸腹，悲惨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则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如下饺子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又重重地摔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筋断骨折，哀嚎遍野。
紧接着，不等后方的辽军反应过来，两侧岩壁之上，周军的床子弩手，便发动了死亡的齐射！
箭矢，如一片浓密的乌云，遮蔽了天空！那长达三米的巨型箭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扎进了下方那拥挤不堪的辽军阵中。精良的辽军铠甲，在这种恐怖的动能武器面前，薄如纸片。人马皆被轻而易举地洞穿，死死地钉在地上。鲜血，顺着粗大的箭杆，汩汩地往下淌，很快便将整条石板路，染成了一条血河。
辽军阵脚大乱，正欲调头撤退，却又听见“轰隆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周军，引爆了早已埋设在谷口的霹雳炮！
谷两侧的岩壁，应声崩塌！无数吨重的巨石，裹挟着尘土，如冰雹般砸下，顷刻间，便将他们来时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杀！”
三万名以逸待劳的侍卫亲军，如猛虎下山，从谷口正面杀出！早已埋伏在岩壁之后的羽林卫，则如神兵天降，从两侧跃下！刀光剑影之中，辽军士兵，如下麦子般，成片成片地倒下。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整座山谷，都在瑟瑟发抖。
半个时辰之后，谷内的辽军，已死伤过半。剩余的两万残兵，拼死冲开了那道由碎石堆成的封锁线，却迎面撞上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铁砧”——杨业，亲率的东路军主力！
杨延昭虽肩有箭伤，却仍一马当先，挺枪冲在最前！他手中的银枪，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地刺穿了一名辽军小校的咽喉，随即嘶吼道：“耶律休哥！纳命来！”
耶律休哥挥舞着弯刀，奋力迎战，却被杨业那柄更为沉猛的破虏刀，死死缠住。几个回合下来，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他，渐渐体力不支，刀法大乱。杨业抓住一个破绽，大喝一声，一刀，势大力沉地，正劈在他的左肩之上！
耶律休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人带刀，翻身落马，瞬间便被无数冲上来的周军士兵，乱刀砍成了肉泥。
残余的辽军，见主将战死，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固安山谷的晨雾，终于彻底散去。阳光，照在满地的尸体与蜿-蜒的血迹之上，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壮丽。
四、军功簿前定赏罚
战后论功，中军帐内，却再次起了争执。
杨业捧着军功簿，语气坚定：“启禀陛下！此次伏击，中军将士与淮西悍卒，居于险地，冲锋在前，死伤亦是最为惨重！臣以为，首功，应归他们！”
王彦超立刻站出反驳，甚至激动地将佩剑“呛啷”一声拍在案上：“陛下！杨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我东路军，在幽州城下，不计伤亡地牵制住守军主力，辽军岂会只派区区五万骑兵前来增援？这首功，理应是我东路军的！”
“你胡说！”杨延昭忍着箭伤撕裂的剧痛，猛地站起身，怒视王彦超，“我淮西军的弟兄，扮作诱饵之时，差点被辽军铁骑追上砍杀！你们在后方坐享其成，如今倒有脸来抢功？”
眼看两方越吵越凶，就要拔刀相向，柴荣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吵什么？”柴荣的脸色虽因激动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军功，不是靠谁的嗓门大争来的，是靠敌人的首级换来的！”
他挥了挥手，陈琅麾下皇商司的几名账房先生，捧着几本厚厚的账簿，走了进来。
“传朕旨意，即刻起，立‘军功簿’，废除以往所有论功旧制！”柴荣的声音，掷地有声，“所有战功，皆按实际杀敌数、缴获物资数，进行核算！所有赏罚，皆以此簿为准！谁，都不许徇私！”
核算结果，很快便出来了。柴荣看着簿子，缓缓道：“杨业部，正面击溃敌军，阵斩敌将耶律休哥，杀敌两万余，当记首功！中军与淮西军，设伏诱敌，歼敌一万五千，功勋卓着，与杨业部，并列首功！王彦超部，牵制有功，记二等功！”
这样的安排，既肯定了杨家军的赫赫战功，也安抚了中军的浴血奋死，王彦超虽心中仍有不满，却也只能躬身领旨。
与此同时，皇商司的临时账房内，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已分出了胜负。
“陈大人，”一名账房捧着账本，小心翼翼地禀报，“刚刚核算完毕，赵匡胤将军所部，在昨日的追击战中，只上缴敌军首级两百余颗，却在军功凭证上，报了五百之数。其中，有三百个杀敌凭证，系伪造。”
陈琅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他拿起朱笔，在那三百份伪造的凭证之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叉。
“传我将令，将这些凭证，悉数作废！再去核实赵军的实际杀敌数，若有虚报，按军法，扣除其部三月粮饷！”
他要从经济层面，从最根本的赏罚机制上，一点一点地，压制、削弱赵匡胤那不断膨胀的“虚假军功”，让他没有半分机会，可以借此邀功夺权。
消息传到云州，赵匡胤气得当场摔了最心爱的茶杯。他本以为，固安伏击大胜，柴荣定会论功行赏，让他趁机统领幽州战后防务，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冰冷的批复：
“幽州防务，事关重大，暂由杨业总管。赵匡胤部，移防云州，固守山后防线，不得有误。”
赵匡胤看着批复，脸色铁青。这哪里是重用，这分明是明升暗降，将他彻底调离了幽州这个最核心的战场！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柴荣……陈琅……你们给我等着！这燕云的天下，这大周的天下，迟早，是我的！”
而此时的幽-州城外，杨业正带着劫后余生的士兵们，加固营垒。固安伏击战大胜，幽州辽军，已成一座孤城，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柴荣站在营外的高坡上，遥望着那座即将被收复的雄城，轻声对身旁的陈琅说道：“赵匡胤野心太大，如一头喂不熟的狼。云州防线，你要给朕盯紧点，绝不能让他在背后，再捅出什么娄子来。”
陈琅躬身领命，目光，同样望向了遥远的云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