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正闻言,心中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重复道:“二师兄……是您的儿子?”
他确实从未听师尊孙长老详细提及过二师兄霍青的家世,只知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天资卓绝,却英年早逝,是师尊心中极大的痛处,也是擎云峰上那三座冰冷墓碑之一所代表的存在。他万万没想到,师尊让他千里迢迢前来寻访的,竟是二师兄的亲生父亲!
霍凌山将风少正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历经沧桑的虎目之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痛楚,但很快便被一种近乎磐石的平静所覆盖。他摆了摆那只布满老茧、曾挥动千军万马的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仿佛在陈述一件久远而平淡的往事: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介怀,都是百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那小子性子洒脱,像阵抓不住的风,与我这般困守边关的老卒本就是两种人。他选择了他的路,也走完了他认定的道。于我而言,他只是出了一趟很远很远的门,至今未归罢了。”
老人的话语平静得近乎淡漠,但风少正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海面下深藏的、几乎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巨大礁石般的哀恸。那是一种将极致伤痛强行压入骨髓、用漫长光阴慢慢消化后留下的沉重印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任何安慰在此刻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恭敬地垂首而立,默默消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关联。
这时,侍立在霍凌山左侧那位气质精明的华服男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化解尴尬的温和笑容,对着风少正开口道:“我是青儿的兄长,霍宗。论起来,你既是青儿的师弟,那便也是我的师弟了,往后便唤我一声师兄即可。在这铁牙堡,有什么不明白或需要帮衬的,都可以来找我。”他的语气爽朗自然,轻易地将那份沉重气氛冲淡了些许。
风少正连忙收敛心神,再次拱手,依言行礼:“风少正,见过霍宗师兄。”
霍宗笑着虚扶一下,点头应了。
霍凌山见礼数已毕,抬头望了望厅外愈发深沉的天色,那天空边缘已染上不祥的暗蓝色调。他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对霍宗吩咐道:“宗儿,天色已晚,你先带少正去西厢客房安顿下来。记住,务必叮嘱他,日出之前,绝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孩儿谨记父亲吩咐。”霍宗神色一肃,恭敬应道。
风少正也知时机特殊,便再次向霍凌山躬身行礼:“晚辈告退,霍前辈也请早些休息。”
霍凌山微微颔首,目光在风少正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退出灯火通明的主厅,霍宗引着风少正沿着来时寂静的回廊快步向西厢行去。府内的寂静此刻显得愈发凝重,仿佛无形的压力随着光线的消退而不断增强。廊檐下悬挂的灯笼早已点亮,昏黄的光晕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挣扎,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更远处则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途中,霍宗放缓脚步,侧头对风少正低声解释道:“风师弟,如今铁牙堡的情况确实非常特殊且凶险。城中绝大多数修为不足凝元境的修士和百姓,能走的早已撤离。如今还敢留在城中的,除了实在无法离开的,便只有如我霍家这般,有凝元境强者坐镇,能以自身灵力构筑屏障,勉强抵御那天外巨石侵蚀的家族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家父每逢入夜,都需耗费大量心神与灵力,将整座霍府笼罩在他的气场领域之内,方能隔绝外界那无孔不入的诡异侵蚀之力,护佑府中平安。所以你今日来的时辰,实在有些不凑巧,父亲他……无法与你详谈,也无法分心他顾。”
风少正连忙表示理解:“师兄言重了,晚辈明白轻重缓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霍师兄,外界关于铁牙堡的传言纷杂,都说入夜后靠近那巨石之人会心神迷失,如同朝拜……不知究竟是否属实?”
霍宗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我自事发后便一直协助父亲固守府邸,未曾出城,城外流传的具体言语我并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现实情况……恐怕比外界任何传言都要糟糕和诡异得多。那东西……绝非寻常天外陨石那么简单。切记,日出之前,万万不可好奇,不可窥探,紧守心神,待在房内!”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西厢一处僻静的客房前。霍宗推开房门,里面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桌上已备好了清水和一盏小小的油灯。
“便是这里了。记住我的话,紧锁房门,无论听到任何异动,都不要出来,更不要试图运转功法去感知外界!安心待到天亮即可。”霍宗再次郑重叮嘱,眼神严肃。
风少正重重点头:“师兄放心,我记下了,绝不会擅自行动。”
“好,那你早些休息。”霍宗见风少正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帮他带紧房门,随即脚步声迅速远去,显然是急着去协助霍凌山或是处理其他要务。
房门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似乎都隔绝了大半。风少正独立于客房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却磅礴厚重的力量正如同倒扣的巨碗般,缓缓将整座霍府笼罩其中——那必然是霍凌山前辈开始释放其凝元境的强大灵力领域,以抗衡城外那诡异巨石的侵蚀。
室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暴风雨前兆般的死寂。远处,那源自城市中心的、难以言喻的冰冷与压抑感,即便隔着霍凌山的灵力屏障,似乎也能隐约感受到一丝余威,如同深海暗流般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