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于远处嶙峋山石的阴影中，于莫然死死盯着风少正那略显疲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尽头，心中的惊疑与屈辱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他真的发现我了？”这个念头如同鬼魅，反复啃噬着他的理智，“可若真发现了，为何不揭穿？反而如此平静地离开？”他无法理解。那种被无形之物窥破行藏的感觉太过清晰，绝非空穴来风。但风少正的反应却又如此不合常理，仿佛只是被山风吹扰，略作停顿便不再理会。
“要么是他故弄玄虚，装模作样！要么……就是他有着远超我理解的、洞察周遭的诡异能力！”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怒火与不甘，“这擎云峰上，定然有古怪！我必须亲自上去看个明白！”
决心既下，于莫然不再犹豫。他耐心地等到风少正的身影彻底消失，四周再无任何人声踪迹，只有山风呜咽与偶尔的夜枭啼鸣时，才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出藏身地，朝着那座孤峭山峰的顶端疾奔而去。
起初，山路虽险峻，但对他这等修为而言，如履平地。擎云峰的确如赵长老和所有知情者所言，荒凉、贫瘠，除了陡峭的石壁、一些耐寒的灌木和耳边越来越响的风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灵气波动，更别提什么秘境遗迹的痕迹。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于莫然心中疑窦更深，脚步却丝毫不慢。
越往上攀，环境越发恶劣。山势变得几乎垂直，需要手足并用才能找到借力之处。而更可怕的是那风！
这里的风，已然超出了“猛烈”的范畴，变得狂暴而诡异！它们不再是单纯地从某个方向吹来，而是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地撕扯、冲撞、旋转！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巨手，在峰顶肆意搅动着空气，形成一道道无形却威力惊人的乱流罡风！
于莫然不得不运转功法，体表泛起淡淡的护体罡气，才能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他依旧感觉像是狂涛中的一叶扁舟，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艰难，随时可能被那沛然莫御的风力掀飞出去。
碎石和尘土被狂风卷起，劈头盖脸地砸来，即使有罡气护体，也打得人生疼。视线变得模糊，耳中全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啸。
就在他咬牙坚持，距离峰顶那片看似平坦之地仅有十数丈之遥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风势骤然再增数倍！一道肉眼几乎可见的、扭曲透明的空气激流，如同无形的巨墙，悍然横亘在他面前！那风力之强，远超想象，于莫然体表的护体罡气竟被挤压得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闷哼一声，全力催动气血，肌肉贲张，想要强行突破这最后的屏障。
然而，就在他发力前冲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清晰而恐怖的画面——自己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堵无形的风墙狠狠拍中，护体罡气瞬间破碎，整个人被抛飞出去，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坠落！
那幻象如此真实，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该死！”于莫然低骂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意识到，这已非单纯的自然风力，这擎云峰顶的罡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干扰心神、放大恐惧的力量！以他如今的状态，强行硬闯，后果不堪设想！
他尝试了数次，变换角度，甚至试图寻找风势稍弱的缝隙，但那道风墙却如同拥有生命般，毫无破绽，将他死死地挡在了最后一段距离之外。
夜幕彻底降临，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凛冽如刀的寒风呼啸。继续停留已毫无意义，且危险倍增。
于莫然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极度不甘地望了一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峰顶，最终只能悻悻地一步步艰难向后退去，直至退出那恐怖风墙的范围，才敢转身，带着满腔的屈辱与怒火，狼狈地下了山。
回到相对平静的山腰，于莫然回首望向那隐没在黑暗与狂风中的孤峰之巅，心中的疑惑与嫉恨达到了顶点。
“连我都无法登顶……他风少正，一个炼体三阶的废物，凭什么能日日往返？!” 他绝不相信风少正能抗衡那种程度的罡风，“除非……他根本就没到顶！他只是在半山腰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装神弄鬼！”
这个推测让他稍稍好受些，但风少正身上那难以解释的诡异感，依旧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哼！不管你在搞什么鬼！”于莫然眼中迸射出残忍的寒光，将所有的挫败感和杀意都聚焦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上，“明日！明日就是外门小比再启之日！任你这十日来如何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在真正的演武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将风少正狠狠踩在脚下，肆意羞辱、折磨的场景。那画面让他因登峰失败而郁结的怒火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期待。
“风少正……好好享受你最后的安稳夜晚吧。明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绝对的差距！我会让你跪在台上，为之前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于莫然最后阴冷地瞥了一眼擎云峰的方向，转身融入夜色，向着栖霞坡走去。他的背影，充满了明日必将爆发血腥报复的笃定与狰狞。
而风少正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回到了丁字区域那处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
院中景象让他微微一愣。只见王洛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晚霞余晖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肌肉结实如铁铸，正抡着一柄厚重的柴斧，嘿咻嘿咻地劈砍着堆成小山的硬木。动作并不花哨，甚至有些笨拙，纯粹依靠着肉身的力量与技巧，每一次斧刃落下，都精准地劈开木纹，发出沉闷而令人舒心的“咔嚓”声。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码在墙角，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满头大汗，呼吸粗重，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和脊背不断滚落，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这场景，与落剑门外门弟子应有的、引气淬体、演练武技的修炼画面格格不入，却充满了某种质朴而强烈的生命力。
风少正诧异地上前，看着王洛那身连炼体五阶的浑厚气血都难以完全掩盖的疲惫，不禁开口道：“阿洛，以你如今的修为，运转修为，一拳一掌之力，震碎这些凡木轻而易举，何需如此费力，徒耗气力？”
王洛闻声停下动作，抬起胳膊用汗湿的小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咧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容憨直而明亮：“阿正哥，你回来啦！”他甩了甩头，汗珠四溅，语气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佩姨以前总跟我说，修行是为了有力量去匡扶心中觉得对的事，去保护想保护的人。但过日子，柴米油盐，打水劈柴，这才是常态，是根儿。就像……就像师傅他老人家，就爱钓鱼。你说他要是用修为神念去抓鱼，那湖里的鱼早就被他捞光了，可那多没劲啊！一杆一线一饵，等着，守着，跟鱼儿较劲，那才有意思，才能体会到最原本的快乐。”
他顿了顿，扛起斧头，眼神清澈：“我觉得劈柴也一样。使着笨力气，听着木头裂开的声儿，闻着木屑的香味，流一身透汗……嘿，踏实！”
王洛这番质朴无华的话语，如同一声清磬，轻轻敲在风少正的心湖之上，荡开层层涟漪。
是啊……
风少正怔在原地，心中默然。
自从小风坡遭遇变故，被迫离开，再到历经艰辛踏入这落剑门，他心中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修炼，突破，获取资源，提升境界……这一切仿佛成了唯一的目标，成了掩盖内心不安与迷茫的疯狂执念。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拿起猎叉，是为了守护家园的安宁；他渴望力量，是希望不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事物被夺走而无能为力。
修行是手段，是途径，而非目的本身。生活的本真，心中的道义，才是值得用力量去守护的根基。
“昊天无极，视众生如草芥；我辈当立，以骨血铸关山。”一段不知从何处看来的、早已模糊的箴言，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风少正的脑海之中，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连日来因沉迷修炼而略显混沌的心神。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王洛。那个记忆中总是躲在自己身后、需要他庇护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了如此挺拔健硕、心思澄澈的青年。汗水浸透了他的发梢，坚实的臂膀、宽阔的胸膛，已然是一棵能够独当风雨的大树模样。
风少正的目光落在王洛周身那虽刻意收敛、却依旧比几日前雄浑凝练了不止一筹的气血波动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欣慰：“你突破到炼体五阶了？”
王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嗯！阿正哥，看来还真得像你说的，得多跟人切磋切磋，打实战！挨揍……呃，是交手多了，好像气血运转都顺畅了不少，瓶颈自己就松动了！”他语气兴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因进步而产生的纯粹喜悦。
看着王洛灿烂的笑容，风少正心中那因于莫然的窥探、擎云峰的孤寂、修炼的艰深而带来的些许阴霾，悄然消散了大半。他笑着摇了摇头，或许，阿洛这“挨打就能变强”的奇特体质，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吧。
“阿正哥！”王洛像是想起了什么，兴冲冲地指着那堆柴山，“柴我都劈好啦！我这就去烧水，咱俩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明天就是小比了，泡舒服了，睡一觉，保管精神头十足！”他一边说着，一边屁颠屁颠地跑去井边打水，高大的背影充满了干劲和活力，嘴里还嚷嚷着，“阿正哥你一会儿可得帮我搓背啊，我自个儿够不着后边……”
风少正看着弟弟忙碌而欢快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院中灶房的灯火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夜的清寒，映照着袅袅升起的炊烟与即将沸腾的水汽。
这一刻，什么宗门纷争，什么境界瓶颈，什么诡异窥探，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小院的篱笆之外。只剩下兄弟间最寻常的关怀，和最质朴的生活气息。
风少正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新劈木柴的清香、泥土的湿润和即将到来的饭菜香气。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与踏实，从擎云峰带回的那一身精神上的疲惫，似乎也在这人间烟火气中渐渐融化。
明日的小比，或许依旧艰难重重。但此刻，他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弟弟共浴热水，洗去尘埃，也洗去心中的浮躁。
道在脚下，亦在寻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