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蹲在西跨院老梅树下翻土时,秋阳正把青砖晒得发烫。她指尖沾着带腐叶味的湿泥,刚把一株晚菊苗放进土坑,月洞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是管家老周,往日总梳得齐整的辫子松了半根,手里攥着张明黄封皮的纸,纸角被捏得发皱,像被水泡过又晒干的枯叶。
小姐!快!快回正房!老周的声音劈得发尖,鬓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宫里李公公来了!说、说要接您去给三皇子伴读!
一声,苏槿手里的小锄头掉在青石板上,震得旁边的菊苗晃了晃。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眼里满是错愕:三皇子?那个去年宫宴上把太傅的砚台扔出窗的三皇子?
老周点头如捣蒜:就是他!李公公说皇贵妃亲自点的名,说瞧中了您上个月在书法赛上写的那幅《秋声赋》,说三皇子近来心野,得个静心的姑娘陪着读书才好。
苏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指尖却冰凉。她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皇子府伴读?这说出去,别说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便是寻常人家的亲事都要黄。前几日母亲还拉着她的手笑,说侍郎夫人托人递了话,想下月约着见一面,怎么才过三天,就冒出这么桩事?
母亲知道了吗?她问。
夫人正在正房陪李公公呢,让我立刻来寻您。老周说着,又往她身后瞥了眼,压低声音,不过小姐,我方才去正房时,见您母亲房里的春桃蹲在窗根下,见我来就往假山后躲——那丫头手里好像还攥着个信封。
苏槿心里一下。春桃是母亲的陪房丫鬟,最是嘴紧,怎么会躲着管家?她刚要迈步,眼角余光瞥见墙根的青苔旁,有片青布碎角,正是春桃今日穿的那件半旧夹袄的料子。
知道了,我这就去。苏槿应着,脚步却慢了些。她故意扬声对老周说:皇贵妃怎么会突然瞧中我?莫不是有人在宫里递了话?
老周挠了挠头:这可说不准......对了小姐,还有桩事怪得很。方才我绕去东角门接李公公时,看见沈公子的马车停在巷口——他不是昨日才从江南回京吗?怎么这会儿会在咱们府附近?
沈砚之?苏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和沈砚之自小相识,去年他去江南游学,临走时还在这棵老梅树下埋了坛酒,说等他回来就请她喝。可他回京怎么不先来见她,反倒让马车停在巷口?
正思忖着,忽然听见正房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母亲带着哭腔的喊:这可让我女儿怎么活啊!
苏槿脸色一变,拔腿就往正房跑。刚穿过垂花门,就见李公公背着手站在廊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旁边站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正是三皇子。而母亲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张明黄的纸,头发都散了。
苏槿冲过去扶她,眼角却瞥见三皇子腰间挂着块玉佩——那玉佩的纹路,竟和沈砚之去年送她的那支发簪一模一样。
三皇子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声音懒洋洋的:你就是苏槿?听说你字写得好?可惜了......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朝苏槿身后努了努嘴。苏槿回头,只见沈砚之站在月洞门外,手里还攥着个信封,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三皇子腰间的玉佩。
老周在旁边小声嘀咕:沈公子手里那信封,好像和春桃方才攥着的那个一样......
苏槿只觉得头一阵发晕。宫里的旨意,躲着的春桃,突然出现的沈砚之,还有三皇子那句没说完的话——这一切缠在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她正困在网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