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余温还没散,鹿筱把苏婉儿的信叠进贴身的锦袋时,指尖蹭过袋里那只小小的药瓶。瓷瓶凉得像浸了晨露,瓶身刻的木槿纹被摩挲得发亮——苏绵说这方子是苏婉儿在江南试了半载才配成的,太子妃若用了,不仅能解假血竭的余毒,连带着早年亏空的身子也能补回来。
“真要往太子府去?”婉姨端着晒好的槐叶进来,见她把锦袋往衣襟里塞,指尖在布上捻了捻,“柳梦琪虽被关了,可柳家在阳城的势力没散,保不齐有人在半路盯着。”
鹿筱把药瓶又往里按了按,窗棂漏进来的光落在她鬓角,映得那缕碎发泛着浅金:“总得去的。苏婉儿在信里特意嘱咐,这方子若送不到,她在江南也不安心。”她顿了顿,往院外看了眼,萧景轩正蹲在槐树下,手里捏着那支旧玉簪,指腹反复擦过簪头的山茶,“况且……太子妃若能安好,阳城这些腌臜事,或许也能彻底了了。”
婉姨没再劝,只把槐叶往竹篮里装:“那我让云督察长派两个人跟着?他昨儿还说,若你要出门,知会他一声就行。”
“不用。”鹿筱摇头,拿起桌边的药箱,“我扮成送药的医女,低调些走后门,没人会留意。”她往外走时,脚步顿了顿,“萧少爷那边……别跟他说我去了太子府。”
婉姨应了声,看着她的背影拐出巷口,才叹着气往槐树下走。萧景轩还蹲在那儿,玉簪被朝阳照得透亮,倒衬得他指尖的薄茧越发明显。“鹿姑娘出门了。”婉姨往他身边的石凳上坐,“说是去给城西的张奶奶送药膳。”
萧景轩“嗯”了声,没抬头,玉簪转了个圈,簪头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朵蜷缩的山茶。“她还在生我的气。”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槐叶落地,“那日在旧宅,她把苏婉儿的信递我时,连看都没看我。”
婉姨往灶房的方向瞥了眼,敖翊辰正蹲在灶前翻找什么,嘴里嘟囔着“昨天剩的桂花糕放哪儿了”,倒把院里的沉郁散了些。“姑娘不是生你的气。”婉姨捡了片落在石桌上的槐叶,“她是替苏姑娘不值,也替你不值——好好的两个人,被些腌臜事隔了这么多年。”
萧景轩把玉簪往怀里塞了塞,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像要擦去什么痕迹。“我去找过林茹筠了。”他声音闷得很,“前日去的,在她绣坊门口站了半宿,没进去。”
婉姨愣了愣——林茹筠这名字,自他休了鹿筱那年提过一次,后来便再没听过。听说那女子嫁了个布商,去了邻县,怎么又冒出来了?
“她回来了。”萧景轩抬头,眼里蒙着层雾,“前几日柳梦琪被抓时,我在衙门门口见着她了,站在人群后头,穿了身月白的衫子,跟当年在药铺门口等我的时候一样。”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她身边还跟着个孩子,约莫四五岁,眉眼……像我。”
灶前的敖翊辰“哎呀”一声,手里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他也没捡,直愣愣地看着萧景轩。院里的风忽然停了,槐树叶悬在半空,连蝉鸣都歇了,只剩萧景轩那句“像我”在空气里荡,撞得人心里发沉。
鹿筱这会儿正站在太子府的后门,手里捏着云澈澜给的腰牌。门房验了腰牌,往她身后看了看,见只有她一个人,皱了皱眉:“太子妃今儿身子不适,怕是见不了客。”
“我不打扰,只送个方子。”鹿筱把药箱往身前递了递,“是关于解假血竭之毒的,苏婉儿姑娘托我送来的。”
“苏婉儿”三个字刚出口,门房的脸色就变了,忙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姑娘快进来吧,昨儿太子还念叨呢,说若有苏姑娘的消息,立刻通报。”
穿过两道月亮门,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木槿花,就到了太子妃住的“静兰院”。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个小丫鬟蹲在廊下择菜,见了鹿筱,赶紧起身:“姑娘是送方子来的?快跟我来,太子妃刚醒,正咳着呢。”
进了正屋,一股淡淡的药味飘过来,混着些木槿花的香。太子妃斜靠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鬓边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了,贴在颊上。见鹿筱进来,她勉强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丝线:“是鹿姑娘吧?云澈澜跟我说了,劳你跑一趟。”
鹿筱把药瓶从锦袋里拿出来,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这是苏姑娘配的方子,她说每日取一勺,用木槿花露调了喝,半月就能见好。”
太子妃拿起药瓶,指尖在木槿纹上摸了摸,眼圈慢慢红了:“婉儿……她还好吗?当年若不是她偷偷换了那碗假血竭,我这身子,怕是早垮了。”
“她在江南很好,开了个小药铺。”鹿筱替她掖了掖被角,“她说让您宽心,好好养身子,别记挂她。”
太子妃点点头,把药瓶往贴身的褥子底下塞了塞,又从枕边摸出个小布包,递给鹿筱:“这是婉儿当年落在我这儿的,她说若有朝一日你能来,就把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支断了的玉簪,簪头也是山茶纹,只是断口处锈迹斑斑,像被什么东西啃过。鹿筱捏着断簪,指尖忽然一麻——这断口的形状,竟和萧景轩那支玉簪的断口能对上!
“当年夏越把婉儿囚起来,就是为了抢这支簪子。”太子妃咳了两声,丫鬟赶紧递过帕子,她擦了擦唇角,“他说簪子里藏着苏姑娘记假血竭账目的本子,把簪子掰断了找,没找到,就把断簪扔在了地上。我偷偷捡了藏起来,原想等婉儿回来还她,没想到……”
鹿筱把断簪往锦袋里塞,指尖碰着那只药瓶,心里忽的一沉——萧景轩那支簪子是完好的,林茹筠当年离开时,带走的会不会就是这支断簪?他说那孩子眉眼像他,会不会……
“姑娘?”丫鬟见她发愣,轻轻喊了声。
鹿筱回过神,刚要起身告辞,就见太子妃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凉得像冰:“姑娘,你千万小心林茹筠。”
鹿筱的心猛地一跳:“您认识她?”
“何止认识。”太子妃的声音抖得厉害,眼里的白渐渐染上红,“当年夏越换假血竭,就是她牵的线。她跟柳梦琪是表姐妹,柳梦琪让她在我跟前当差,打探我的动静,她转头就把婉儿换血竭的事告诉了夏越……”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又急又重,像是有人在跑。丫鬟往外看了眼,脸色骤变:“是林姑娘!她怎么来了?”
鹿筱往窗外瞥了眼,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站在院门口,手里牵着个孩子,正往屋里望。那女子的脸被日头照着,看得不甚清,可那双眼,竟和萧景轩有几分像。孩子手里攥着支东西,晃了晃,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疼——竟是半支玉簪,断口处的锈迹,跟她锦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太子妃往榻里缩了缩,抓着鹿筱的手更紧了:“她来抢方子了……当年她就想抢婉儿的方子,没抢着……”
鹿筱把锦袋往怀里按了按,往门后退了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茹筠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没半点暖意:“太子妃醒着呐?我带孩子来给您请安,顺便……问问苏姑娘的方子到了没。”
她的目光扫过鹿筱,在她怀里的锦袋上顿了顿,笑了笑:“这位姑娘看着眼生,是新来的医女?我这儿正好有支玉簪,断了,听说姑娘懂药膳,想必也懂修补吧?”她说着,把孩子手里的半支玉簪拿过来,递向鹿筱,“你看,这断口多可惜,若是能接上,定是支好簪子。”
鹿筱没接,指尖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到了那把藏在里头的小铜刀——是敖翊辰前日塞给她的,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院外的木槿花被风一吹,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衬得林茹筠手里的断簪越发刺眼。
她忽然想起萧景轩在槐树下说的那句“眉眼像我”,想起太子妃说的“她跟柳梦琪是表姐妹”,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却让她冷得发颤——若林茹筠当年真跟柳梦琪合谋,那萧景轩休了她,娶林茹筠,从头到尾就是个局?那孩子……
林茹筠见她不接,往前递了递,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襟:“姑娘怎么不接?难不成……你手里有另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