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冰融尽时,风里飘来的木槿花香突然变得浓郁。鹿筱站在药坊门口,看着那道从潭水中升起的身影缓缓靠近,发间的蛇鳞发簪在晨光里流转着七彩光晕,竟与记忆里风若琳的模样渐渐重合。阿木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姑姑……真的是姑姑……”
风若琳的身影走到离药坊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脚下的青石板上立刻晕开一圈浅绿的水渍,水渍里钻出细小的嫩芽,转瞬间便抽出藤蔓,缀满了含苞待放的木槿花苞。她的目光掠过鹿筱,落在敖翊辰身上时微微一顿,指尖轻轻抚过发簪:“龙族殿下,别来无恙。”
敖翊辰颔首时,耳后的玉色龙鳞泛起微光:“圣女当年舍身之举,龙族从未敢忘。”
“不敢忘?”风若琳轻笑一声,笑声里裹着潭水的清寒,“若真不敢忘,何至于让龙骨戾气困了萧承安三十年?何至于让我侄女风若月寻了十年空梦?”她抬手一挥,潭水突然掀起丈高的浪,浪尖托着无数青铜碎片,碎片上刻满了扭曲的锁链纹路,“这些,都是当年锁我魂魄的法器残片,每一片上都沾着龙族的冰焰与蛇族的毒液,你们敢说,两族的恩怨真能凭几句‘不敢忘’便一笔勾销?”
鹿筱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褪色信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蛇与龙交缠的剪影,旁边写着“怨毒相生,方得共存”。她下意识摸向袖袋,五枚铜锁正微微发烫,锁身的木槿花印记在布料下隐约发亮。
“姑姑,不是这样的!”风若月抱着木箱快步上前,将那枚“琳”字铜锁举到风若琳面前,“你看,这枚锁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铜锁刚靠近风若琳的身影,突然挣脱风若月的手,飞到她发间的发簪旁。蛇鳞与铜锁相触的刹那,发出刺耳的嗡鸣,风若琳的身影剧烈晃动起来,潭水浪涛里的青铜碎片纷纷炸裂,化作漫天光点,落在木槿藤蔓上,竟凝成了一串串小小的铜锁花苞。
“锁灵之术,本就该以情为引,而非以怨为咒。”鹿筱突然开口,脑海里那些古老的药膳方子正在飞速流转,“我娘说过,草木最懂人心,哪怕是剧毒的附子,用甘草调和了,也能变成救命的药。”她转身回药坊,将陶罐里的药膳倒进粗瓷碗,碗沿飘出的热气里,竟浮着朵半开的木槿花。
阿木踮脚凑过去,鼻尖沾了点药渣:“姐姐,这药膳里好像有龙涎香的味道。”
鹿筱低头看去,碗底沉着几片极薄的鳞片,冰蓝色的,正是敖翊辰指尖常有的那种。她想起方才敖翊辰握住她手腕时,掌心滚落的冰碴掉进陶罐里,当时只当是寻常寒气,此刻才明白,那是龙族的本源之气,正与药膳里的当归、艾草慢慢相融。
“萧景轩怎么样了?”夏凌寒的声音从街角传来,他怀里抱着个昏迷的人影,正是不久前还状若疯魔的萧景轩。此刻的萧景轩面色苍白,脖颈处的蛇形印记已经淡成浅灰色,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风若月上前搭脉,指尖刚触到萧景轩的手腕,他突然猛地睁眼,瞳孔里闪过一丝金色的竖瞳,随即又恢复成常人的模样:“我爹……我爹的魂魄……”
“在那里。”敖翊辰指向寒潭水面,那里的木槿花苞正在成片绽放,最大的一朵花心里,隐约可见个穿着官袍的虚影,正望着萧景轩轻轻颔首。
萧景轩突然挣扎着从夏凌寒怀里跳下,踉跄着往潭边跑,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也浑然不觉。他跪在潭边,望着花心里的虚影泣不成声:“爹,儿子错了……不该用锁魂笛逼您……不该为了复活您,连婉儿都利用了……”
花心里的虚影抬手,似乎想触碰他的头顶,指尖却穿过了萧景轩的发顶,化作一缕轻烟融入花瓣。那朵木槿花突然剧烈颤抖,花瓣层层剥落,落在萧景轩的肩头,竟在他衣料上烙下一个个浅粉色的印记,与他脖颈处的蛇形印记慢慢重叠。
“苏婉儿……其实是我爹用龙骨戾气造出的傀儡。”萧景轩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与阿木手里的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一朵完整的木槿花,“这是我爹留给我的,说等我遇到能让玉佩发光的人,就把一切都告诉他。阿木掌心的龙骨珠印记,还有鹿姑娘的药膳香,都能让玉佩发烫……原来你们才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鹿筱看着那对合璧的玉佩,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插画:画中女子手持玉佩站在木槿花丛中,身后是寒潭与龙骨,旁边批注着“承安之愿,以玉为信,以花为证”。她这才明白,萧承安当年并非被龙骨戾气吞噬,而是主动将魂魄寄存在龙骨中,只为等待能化解两族恩怨的人出现。
“嗷——”寒潭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龙吟,不是之前那带着沧桑的低吼,而是清亮如玉石相击的啸声。水面翻涌的木槿花瓣突然向中央聚拢,凝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光柱里隐约可见龙身与蛇影交缠盘旋,鳞片碰撞的声响里,竟夹杂着铜锁开合的轻响。
“是两族的先祖魂魄在和解!”风若琳的身影变得愈发清晰,她抬手拂过发间的蛇鳞发簪,发簪突然化作一道银光,钻进光柱之中,“当年那场误会,源于龙族认为蛇族偷了龙骨,蛇族则觉得龙族霸占了木槿秘境,其实……”她转头看向鹿筱,目光变得温柔,“其实龙骨本就藏在木槿根下,蛇族守护的秘境,本就是龙族为两族后代留下的和解之地。”
鹿筱袖袋里的五枚铜锁突然再次飞出,在光柱周围盘旋成圈。锁身的木槿花印记层层绽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纹路,竟与光柱中龙鳞蛇鳞的纹路完全吻合。她突然想起那些古老的药膳方子末尾写着的那句话:“锁痕即花痕,伤处皆归途。”
“阿木,帮姐姐个忙。”鹿筱蹲下身,将盛着药膳的粗瓷碗递到孩子面前,“把这个浇到木槿藤蔓上,好不好?”
阿木用力点头,小手捧着碗跑向药房墙角的藤蔓。药膳刚淋在藤蔓上,那些缀满铜锁花苞的枝条突然疯狂生长,顺着光柱攀援而上,将龙蛇交缠的虚影轻轻缠绕。花苞绽放的瞬间,无数金色的光点从花瓣中溢出,落在每个人的锁痕处——敖翊辰脖颈的锁链印记化作玉色龙鳞,萧景轩肩头的木槿烙印渗出淡金色的光,风若月手腕上因常年握药锄留下的厚茧里,钻出细小的蛇鳞纹路。
鹿筱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原本因常年熬药留下的烫伤疤痕,此刻竟开出一朵小小的木槿花,花瓣上还沾着点龙涎香的气息。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话:“筱儿,娘的锁痕在你身上,你的锁痕,要靠自己的药膳来解。”
“快看天上!”阿木突然指着云端,那里的银色锦鲤不知何时聚成了巨大的鱼群,鱼鳍上的木槿花瓣纷纷飘落,与光柱里的金色光点交织成雨。雨丝落在寒潭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有穿着龙族战甲的士兵,有戴着蛇族银饰的女子,还有捧着药箱的医者,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仿佛积压了千年的怨气正在这雨中消融。
风若琳的身影在雨里渐渐变得透明,她看向风若月,眼神里满是温柔:“若月,蛇族的未来就交给你了。记住,和解不是遗忘,是带着伤痕继续往前走。”她说完,身影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粒,融入木槿藤蔓,藤蔓上突然开出一朵七色的花,花瓣上同时印着龙鳞与蛇鳞的纹路。
夏凌寒不知何时走到鹿筱身边,手里拿着一卷从萧府废墟里找到的帛书:“这是先皇留下的最后一卷手札,说当年锁龙咒的真正用法,是让龙族与蛇族的血脉相融,就像药膳里的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鹿筱接过帛书,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突然化作金光钻进她的脑海。那些古老的药膳方子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仿佛看见无数医者在木槿秘境里熬制药膳,龙族的冰焰用来控温,蛇族的毒液用来入药,铜锁则用来调和药性,原来所谓的锁龙咒,本就是一场跨越种族的医术传承。
“敖翊辰,”鹿筱转头看向身边的龙族殿下,他耳后的玉色龙鳞正在阳光下流转,“你的锁,或许要靠蛇族的毒液来解。”
敖翊辰轻笑一声,抬手将一片冰蓝色的龙鳞从指尖取下,递到她面前:“龙族的冰焰,也愿为姑娘的药膳添柴。”
龙鳞刚落在鹿筱掌心,风若月突然从木箱里翻出个小小的玉瓶,瓶身刻着蛇形花纹:“这是姐姐留下的蛇族本源毒液,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此刻……”她将玉瓶递给鹿筱,眼神坚定,“或许正是用它的时候。”
鹿筱看着掌心的龙鳞与玉瓶里的毒液,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药膳配方:“龙鳞一片,蛇毒三滴,木槿花蜜一勺,以心头血为引,可熔世间一切顽锁。”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朵木槿花印记突然发烫,仿佛在催促她动手。
“阿木,帮姐姐把药坊里的蜜罐拿来。”鹿筱的声音异常平静,她从发间取下母亲留下的银簪,簪头的铜锁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夏大哥,麻烦你去寒潭边取些潭水来,要带着木槿花瓣的那种。”
萧景轩突然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半支断裂的锁魂笛:“这笛子是用龙骨制成的,或许也能派上用场。”他将笛子递到鹿筱面前,笛身上的裂痕里还沾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我爹的骨灰,他说若有朝一日能解开封印,就让我把他的骨灰撒进木槿花丛。”
鹿筱接过锁魂笛,指尖触到笛身的刹那,五枚铜锁突然飞回她的掌心,自动扣在笛身上。锁芯转动的轻响里,断裂的笛身竟开始慢慢愈合,笛孔里飘出淡淡的药香,与陶罐里的药膳气息渐渐相融。
阿木抱着蜜罐跑回来时,寒潭边的木槿藤蔓已经爬满了药坊的屋顶,花瓣簌簌落下,在地上铺成一片粉色的花海。夏凌寒提着盛满潭水的铜桶走进来,桶沿沾着的花瓣突然化作金色的光点,钻进桶里的水中,水面顿时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
“可以开始了。”鹿筱深吸一口气,将龙鳞放进陶罐,又滴入三滴蛇毒。毒液与龙鳞相触的瞬间,罐口突然腾起一团蓝绿色的火焰,火焰里隐约有龙蛇交缠的虚影,发出清越的嘶鸣。她舀起一勺潭水倒进罐里,水面立刻绽开一朵木槿花,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蕊,花蕊上竟凝结着一颗小小的血珠,与铜锁里曾经的血珠一模一样。
“这是……”风若月惊讶地捂住嘴,“这是姐姐的心头血!”
鹿筱没有说话,只是将萧景轩递来的锁魂笛放进陶罐。笛身刚浸入药汁,整支笛子突然化作无数光点,与药汁里的木槿花融为一体。她舀起一勺调和好的药膳,轻轻淋在五枚铜锁上,锁身的木槿花印记突然全部绽放,发出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药坊。
金光散去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敖翊辰脖颈处的锁链印记彻底消失,露出光洁的皮肤,耳后的玉色龙鳞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萧景轩肩头的木槿烙印变成了浅粉色的花纹,像朵盛开的花;风若月手腕上的厚茧褪去,露出细腻的皮肤,上面印着小小的蛇鳞纹路;阿木掌心的龙骨珠印记化作一朵金色的花,与他衣服上绣的木槿花完美重合。
而鹿筱自己的掌心,那朵木槿花印记正在缓缓旋转,花瓣上的纹路里,浮现出母亲温柔的笑脸。
寒潭的方向传来阵阵欢歌,像是无数魂魄在庆祝。鹿筱走到窗边,看见潭水已经变得清澈见底,水底的龙骨上爬满了木槿藤蔓,藤蔓上的铜锁花苞全部绽放,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天空中的锦鲤鱼群开始散去,鱼鳞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下的一把把碎金。
“鹿姐姐,药膳好了吗?”阿木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孩子正踮脚看着灶上的陶罐,小鼻子不停抽动,“好香啊。”
鹿筱笑着点头,将陶罐里的药膳舀进一个个粗瓷碗里。药香弥漫在空气里,清苦中带着回甘,还夹杂着龙涎香、蛇鳞的清冽与木槿花的甜香,像无数种味道在碗里达成了和解。
“来,尝尝看。”她将碗递到每个人手中,“这碗药膳,或许不能让所有伤痕消失,但至少能让我们记得,那些锁痕最终都开出了花。”
敖翊辰接过碗时,指尖与她的指尖相触,两人都笑了。阳光穿过木槿花丛,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药坊的每一个角落,落在那些曾经布满锁痕、如今开满鲜花的地方。
远处的东海深处,最后一道禁锢敖翊辰的锁链正在悄然断裂,而在阳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新的木槿苗正在破土而出,带着龙鳞与蛇鳞的印记,在风中轻轻摇曳。
鹿筱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母亲的魂魄尚未真正归来,龙族与蛇族的和解之路还很长,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还有待她用药膳一点点调和。但此刻,握着温热的药碗,看着身边的人脸上绽放的笑容,她突然觉得,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锁痕需要解开,只要有这药香在,有这木槿花在,就一定能找到化解的方子。
灶台下的火苗还在“噼啪”燃烧,舔着陶罐的底部,像在唱一首温暖的歌。窗外的木槿花又落了一片,正好落在阿木的碗里,孩子咯咯地笑着,用小勺子将花瓣和药膳一起舀起,送进嘴里,眉眼弯弯的,像极了一朵正在盛开的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