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医庐的药碾子就转得吱呀响。鹿筱把晒干的木槿花瓣倒进碾槽,力道没掌握好,碎瓣溅了满案。洛绮烟端着铜盆进来,见她眼下乌青,忍不住叹口气:“熬了整宿?云澈澜刚让人送了些安神的夜交藤,我给你煮碗汤?”
鹿筱摇摇头,指尖捻起片碎瓣。昨夜那本《龙族秘录》残卷还压在枕下,卷首画着的寒潭地形图,在月光下会浮现出条隐秘水道,直通潭底的溶洞——正是老嬷嬷没说完的“龙骨藏身处”。她往碾槽里添了把薄荷,清苦气息漫上来,才压下心头的躁。
“对了,”洛绮烟往药炉里添炭,火星子溅在青砖上,“今早开门时,门槛上放着这个。”她递过个油布包,解开时滚出枚玉佩,半边刻着“琳”字,另一半的断裂处还沾着湿泥,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鹿筱的手顿住了。这玉佩的纹路,和铜镜里寒潭骸骨旁的那半块分毫不差。她摸出老嬷嬷给的那半块,刚要对上,玉佩突然发烫,烫得她猛地撒手——两块玉佩在案上自行合拢,接缝处渗出暗红汁液,在青砖上晕出朵木槿花的形状。
“这是……人血?”洛绮烟捂住嘴。鹿筱却盯着花影发怔,那花瓣的纹路,竟和她手腕上龙形血契的鳞片完全重合。
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急得像要踏碎青石板。云澈澜掀帘进来时,官袍下摆还沾着草屑:“寒潭边出事了!萧景轩带着人封了潭口,说是要‘打捞失物’,还放话……正午前不见月牙石,就把风若琳的蛇蜕挂在城门上示众。”
鹿筱抓起药囊就往外走,玉佩被她攥在掌心,烫得像团火。风若琳的蛇蜕里藏着太多秘密——上次她帮对方处理伤口时,在蜕下的鳞片里发现过张极小的字条,写着“太医院地窖有秘道”,当时只当是蛇妖的胡话,现在想来……
刚出巷口,就见辆青篷马车停在对面,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只戴着玉扳指的手。鹿筱认得那扳指,是夏凌寒的——当年她在荒原救他时,这枚扳指曾掉进过狼窝,后来他说找回来了,却总戴着不露出来。
“太子殿下有请。”车夫低声道,声音压得像怕惊了什么。鹿筱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车座垫着层软垫,绣着的木槿花纹针脚细密,倒像是女子的手艺。
夏凌寒坐在对面,手里转着个药杵,杵头沾着的药渣还没刮净。“寒潭的事,我听说了。”他往她面前推了杯茶,水汽漫过他眼下的青黑,“萧景轩背后有人撑腰,不是你我能应付的。”
鹿筱没接茶:“殿下知道龙骨的事?”
夏凌寒的动作顿了顿,药杵在掌心转得更快了:“二十年前,我父皇派太医院首座去寒潭寻龙骨,说是能炼制长生丹。后来首座疯了,只留下句‘双生花,同根死’,就被关进了天牢,去年冬天没撑过去。”他突然抬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你这血契……是敖翊辰的?”
马车猛地颠簸了下,鹿筱的袖口滑上去,露出半截龙形印记。夏凌寒的喉结动了动:“龙族有个规矩,血契一旦立下,若一方身死,另一方也活不成。萧景轩要的不是月牙石,是你的命。”
车窗外突然掠过片黑影,鹿筱掀帘看时,见萧景轩的马队正往城西去,最末辆车上捆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几缕青绿色的蛇鳞,被风吹得轻轻晃。
“他抓了风若琳?”她攥紧了药囊,银针硌得掌心生疼。夏凌寒却按住她的手:“那是幌子。真正的蛇妖昨晚就被云澈澜藏起来了,萧景轩要的是引你去寒潭。”他从袖中摸出张地图,“这是太医院的秘道图,能直通潭底溶洞,比从正面进去安全。”
地图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月牙标记,旁边写着“辰时三刻,水门开”。鹿筱抬头时,正对上夏凌寒的目光,他耳后藏着块极淡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咬过——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荒原,他被狼群围攻时,就是这处伤流了血,当时她还笑话他“太子殿下竟怕狼”。
“殿下为什么要帮我?”她轻声问。马车正经过阳城的牌坊,石匾上“国泰民安”四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像是在嘲讽谁。
夏凌寒低头喝茶,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当年在荒原,你救我时,药囊里掉出过半块木槿花绣帕。”他声音很轻,“那帕子,和我母妃遗物里的另半块,能拼成朵完整的花。”
鹿筱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母妃的绣帕……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帕子是民国老宅里带出来的,边角绣着个极小的“鹿”字。
马车在太医院后墙停下时,夏凌寒突然塞给她个小瓷瓶:“这里面是‘逆龙涎’,若遇见龙族,滴一滴在血契上,能暂时切断联系。”他顿了顿,“萧景轩练的禁术,需要血亲的心头血催动,你……当心些。”
鹿筱钻进秘道时,晨雾正从砖缝里渗进来。地道里弥漫着股陈腐的药味,像极了民国老宅的地窖,她忍不住摸出玉佩,微光里映出自己的脸——眉骨处有颗极小的痣,是母亲说的“鹿家标记”,而夏凌寒的眉骨上,似乎也有这么颗痣。
走了约莫半炷香,前方突然传来滴水声。转过拐角,见道石门嵌在岩壁上,门环是龙首形状,嘴里衔着的铜铃正轻轻晃,铃舌上缠着根银色的龙须。
是敖翊辰的龙须!鹿筱刚要去碰,石门突然震动,从门缝里渗出寒气,冻得她指尖发麻。门缝里隐约传来龙吟,混着铁链拖地的声响,像有谁被锁在里面。
“筱筱。”低沉的男声从门后传来,带着浓重的血气,“别开门,萧景轩在外面布了‘锁龙阵’,你一进来,血契就会被他利用。”
是敖翊辰!鹿筱的眼眶突然发烫,刚要回应,就听见石门另一侧传来萧景轩的笑:“龙王世子倒是痴情,可惜啊,你的小情人马上就要给我当祭品了。”
铁链声突然急促起来,敖翊辰的声音带着暴怒:“你动她试试!”
“试试就试试。”萧景轩的声音更近了,“你说我把她的心挖出来,放在龙骨上,会不会加速封印解除?”
石门剧烈晃动,龙首门环突然吐出团白雾,雾里浮现出幅画面:寒潭边的空地上,萧景轩正把个女子绑在祭台上,那女子穿着鹿筱的青布衫,颈间的月牙胎记在阳光下泛着红——竟是验房里那具女尸!
“她不是我……”鹿筱刚要喊,就见画面里的“自己”突然睁眼,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朝着镜头的方向,缓缓抬起手,露出掌心的龙形血契。
石门“轰隆”一声开了道缝,冷风卷着股腥甜的气息涌出来。鹿筱看见敖翊辰被钉在岩壁上,龙鳞剥落处渗着金光,而他脚下的水洼里,浮着片沾血的蛇鳞,正慢慢化作灰烬。
“快走!”敖翊辰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她是假的,是用锁魂鳞……”
话没说完,石门突然合上。鹿筱被震得后退,撞在岩壁上,药囊里的玉佩掉出来,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块松动的砖前。砖缝里露出半截布,她伸手一抠,竟拉出块褪色的帕子,上面绣着半朵木槿花,另一半的断裂处,绣着个极小的“夏”字。
地道外突然传来钟鸣,是午时了。鹿筱抓起帕子往回跑,玉佩在怀里烫得越来越厉害,她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里,混进了另一个频率——和夏凌寒喝茶时的心跳,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此刻寒潭边的祭台上,假鹿筱的脖颈处,正缓缓浮现出个“夏”字印记。而萧景轩举着匕首,耳后的藏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他盯着祭台中央的凹槽,那里刻着的,分明是龙族的血脉符文。
风突然大了,吹得祭台边的白幡猎猎作响,幡上的木槿花被吹落,飘向太医院的方向,像无数只眼睛,在暗中盯着谁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