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鹿筱对着铜镜插好一支木槿簪,簪头碎玉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正是去年洛绮烟从寒潭底捞出的古玉。她指尖抚过镜面,镜中倒影突然扭曲,竟映出民国梳妆台上的琉璃台灯,灯罩上的蝴蝶图案与今早收到的密信火漆印分毫不差——那封信此刻正藏在袖口,火漆下歪扭写着“勿用龙骨炭”。
“夫人,宫宴的车马已在府外候着。”青禾捧着鎏金香炉进来,炉中“五气朝元”香灰已按主子吩咐混了三色花瓣:木槿白、龙涎黄、蛇莓红。鹿筱注意到侍女眼底青黑,想起昨夜她冒雪去乱葬岗找回炭灰,袖口还沾着半片带血的蝶翼——那是风若琳的鳞粉,遇血会显形。
马车碾过积雪时,鹿筱隔着帘子看见萧府角门处停着辆青布骡车,车帘缝隙里露出半幅红盖头,正是林茹筠昨日小产后“养病”的院落方向。她摸向腰间锦囊,里头装着从西跨院带出的避子汤残片,瓷片上“萧”字落款被划得模糊,却仍能辨出与萧景轩书房契约上的笔迹一致。
进宫途经朱雀街时,马车突然颠簸,鹿筱掀开帘子,见几个泼皮正追着个卖花小女孩跑,女孩怀里的木槿花束散落一地,每朵花芯都插着小片金箔——竟与萧景轩藏着的蝶形金箔同款。她心中一动,示意青禾买下所有花束,指尖触到某朵花茎时,发现缠着重纱小字:“龙鳞现,寒潭涸”。
太极殿的鎏金门槛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鹿筱刚跨进门,便与夏越撞了个正着。这位王子今日穿了件孔雀蓝锦袍,腰间玉佩换成了柳梦琪送的珊瑚坠,坠子上却缠着根陌生的红绳——那是苏婉儿常戴的样式。“鹿姑娘……”夏越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她手中香炉上,喉结滚动,“昨夜萧府的事,我……”
“ prince xia has something on his mind? ”鹿筱突然用英文开口,看见夏越瞳孔骤缩,才想起这是民国教会学校里学的。她前世的父亲常说“洋人医术要学,祖宗规矩不能丢”,此刻这话竟在舌尖泛起苦味。夏越后退半步,袖中掉出张纸,她眼尖看见上头画着半朵木槿,花蕊处有三道爪痕——正是她昨夜梦到的符号。
殿内突然传来钟鸣,礼乐声中,夏凌寒扶着夏朝天子缓步而出。鹿筱注意到太子腰间蟠龙玉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蝶形银饰,边缘刻着与她木槿簪相同的纹路。当值太监尖着嗓子宣“萧公子献香”时,她看见萧景轩捧着鎏金香炉上前,炉中飘出的竟不是沉水香,而是浓郁的龙涎气息——那是东海龙族的禁忌之香。
“这‘五气朝元’果然名不虚传。”天子捻着佛珠微笑,殿内烛火突然无风自动,鹿筱袖中的密信火漆开始融化,露出里头潦草字迹:“萧氏偷换香方,欲引……”最后两字被血渍浸透,辨不出形状。她指尖掐算时辰,子时三刻的宫宴此刻才过卯时,萧景轩提前点燃龙涎香,分明是要引——
“快看!”林茹筠的惊呼声打断思绪,她今日穿了件茜素罗裳,胸前绣着大朵木槿,却在香雾中渐渐渗出暗红。鹿筱这才惊觉,殿内十二根盘龙柱上的烛泪竟都是血色,与她昨夜在萧府炭盆里看见的卦象一模一样。萧景轩转身时,她看见他袖口露出的蛇形刺青突然泛红,像活物般游动,而夏凌寒的蝶形银饰正在香雾中缓缓展开,露出内侧刻着的“敖”字。
香炉在手中剧烈震动,三色香灰突然分离,木槿白聚成花朵,龙涎黄凝作鳞片,蛇莓红化为血迹。鹿筱听见青禾在身后低呼,抬头望去,殿外不知何时飘起大雪,雪花落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竟聚成蝶形,朝着寒潭方向飞去。她摸向领口的玉简,突然想起柳逸尘临终前说的“镜碎之时,双生归一”,而此刻,殿内ossal明镜上正爬满蛛网状的裂纹。
“鹿姑娘,该你献香了。”夏凌寒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温柔,他伸手接过香炉,指尖触到她腕间红痕时,眼底闪过痛楚。鹿筱突然闻到殿外传来熟悉的药香,是她昨夜给敖翊辰准备的愈伤散,混着雪水和龙涎香,竟比记忆中民国医院的消毒水更让人安心。
当她掀开香炉时,殿内烛火骤然熄灭,唯有炉中香灰发出幽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半幅地图——正是夏越书房里的《禹贡图》残页,而地图中央标注“寒潭”的位置,此刻正泛着龙鳞般的光芒。林茹筠的尖叫从黑暗中传来,带着哭腔:“景轩,你的手怎么在发光……”
鹿筱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远处寒潭的潮声重叠,前世被炸断的警报声和今生的编钟声在脑海里轰然相撞。当她再次睁眼时,看见萧景轩的掌心正托着枚龙鳞,而夏凌寒的蝶形银饰已化作半面龙纹镜,镜中倒映出的,不是此刻的太极殿,而是民国上海的百乐门,舞池中央,有个穿旗袍的女子正对着她微笑,鬓边别着的,正是她此刻头上的木槿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