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筱的指尖刚触到寒潭水,水面突然荡起细碎的冰晶,宛如撒了一把碎钻。她下意识缩回手,却见冰层下有黑影蜿蜒游动,状似鳞片反光——是龙,又像蛇。
“姑娘当心!”云澈澜的手按上她肩头,腰间玉佩轻晃,露出半枚龙形纹路。这玉佩她曾在柳逸尘的修仙典籍里见过,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与寒潭底的微光遥相呼应。
远处突然传来宫铃声。萧景轩的小厮举着火把奔来:“太子殿下遇刺,血溅御书房!”鹿筱腰间的药囊应声坠地,里头滚出半片蛇蜕——正是前日风若琳替她挡箭时蜕下的鳞衣。
云澈澜俯身拾蛇蜕,指腹蹭过她指尖:“林茹筠今日往御膳房送了桂花糖糕。”他刻意加重“桂花”二字,鹿筱浑身一震——这味药材与她新研的安神散相克,若混着太子常服的补气丸......
寒潭冰面突然裂开寸许宽的缝,浮起半朵木槿花。花瓣上凝着霜,细看竟是血丝冻成的纹路。鹿筱想起柳逸尘临终前说的“镜中因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花,竟与她民国闺房里的镜纹一模一样。
“小姐!”洛绮烟的喊声惊破夜色。女子跌跌撞撞扑来,鬓间金步摇歪得不成样子:“萧府送来和离书,还附了林茹筠的喜帖......”话音未落,潭水轰然炸响,一条赤鳞鱼尾拍碎冰层,尾尖扫过鹿筱发梢,落下片带血的龙鳞。
她攥紧龙鳞,触到内侧凹凸纹路——是组陌生的数字,像极了民国时医院的病历编号。身后云澈澜突然抽剑,剑光劈开漫天飞絮般的木槿花瓣,却见花瓣落地成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敖”字。
“鹿姑娘可曾想过,”他剑锋挑起她垂落的发丝,语气突然低哑,“这寒潭水,为何百年不冻?”话音未落,潭底升起朦胧光影,隐约可见穿旗袍的女子凭栏而立,颈间珍珠项链折射的光,与鹿筱腕间的骨镯一模一样。
和离书在袖中窸窣作响,纸上萧景轩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在落款处洇开墨团——像极了被泪水晕开的痕迹。鹿筱望着潭中月影,忽然想起今早给夏越诊脉时,他袖口露出的齿痕——那形状,分明是风若琳的蛇吻。
冰层又裂了几分,露出深潭下的青铜镜。镜面映出她此刻的眉眼,却在眼角爬上细密的裂纹,仿佛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正破镜而出。远处宫墙传来更夫打更声:“子时三刻——”
蛇蜕在云澈澜掌心蜷成问号,龙鳞在鹿筱掌心烫成烙印。她忽然想起东海龙王那日赠她的珍珠,说“珠碎见真心”,此刻正藏在她贴身的香囊里,与半片狐毛、一段断簪挤在一起。
“该走了。”云澈澜收剑入鞘,却在转身时瞥见她腕间骨镯反光——那纹路,竟与他祖传的龙骨佩饰严丝合缝。寒潭水漫过石阶,在两人脚边汇成蜿蜒的“槿”字,又迅速被夜风吹散。
鹿筱捏紧和离书,指节泛白。她知道,这一纸休书不是结束,而是新的桎梏——就像潭底的古镜,碎了才能照见真相,却也碎了再难重圆。身后传来狐狸幼崽的呜咽,与民国街头的防空警报声重叠,在她太阳穴里敲出细密的疼。
月光忽然被云层遮住,寒潭陷入短暂的黑暗。再亮时,水面浮着片霜打的木槿,花瓣上的血丝竟拼成“敖翊辰”三字。鹿筱踉跄着后退,撞上云澈澜的胸膛,听见他心跳如鼓,与她腕间骨镯的震颤同频。
“明日辰时,”他低语,热气拂过她耳后,“御膳房会新到一批紫背天葵。”这话寻常,却让鹿筱想起夏凌寒前日托人带的口信:“霜下木槿,需以血养之。”
和离书一角浸入潭水,墨字晕成浊黑的团。鹿筱望着那团墨,忽然笑了——萧景轩终究没敢写全“休书”二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挣不脱的尾巴。就像她的命运,在夏朝与民国间摆荡,哪边都落不了地。
潭水又荡起冰晶,这次浮出的不是龙鳞,而是半枚带齿痕的玉佩。鹿筱瞳孔骤缩——那是柳逸尘羽化前塞给她的“保命符”,此刻却泡在寒潭里,齿痕间卡着片鱼鳞。
云澈澜突然握住她手腕,往潭边巨石后躲去。火把光里,她看见林茹筠的丫鬟捧着食盒经过,鬓边插着的,正是前日萧景轩送她的珊瑚簪。食盒缝隙漏出桂花香气,混着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民国特工常用的毒药。
“他们要对太子下手。”云澈澜的呼吸喷在她发顶,“而你......”他顿了顿,指尖抚过她锁骨处的朱砂痣,那形状,竟与敖翊辰龙鳞上的胎记分毫不差,“是关键。”
寒潭传来深沉的龙吟,这次不再是幻影。鹿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土而出,像木槿花冲破霜层,又像民国时她在轰炸中奔向防空洞的脚步。她摸向香囊里的珍珠,忽然想通了——珠碎见真心,或许碎的不是珍珠,而是她困在两个时空的魂。
和离书彻底泡烂在水里,字迹化作黑色的絮,漂向潭心的古镜。鹿筱望着那些絮,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车票,票根上的日期,竟与寒潭底的“民国三十一年”石刻吻合。
云澈澜的玉佩掉在地上,另一半龙形纹路终于完整。鹿筱弯腰去捡,却见玉佩内侧刻着小字:“鳞生木,木生火......”正是五行相生的循环,与她药膳里的配伍之道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太子寝宫的方向传来喧哗,夹杂着女子的尖叫——是柳梦琪的声音。鹿筱攥紧龙鳞,忽然笑出声来。原来所有伏笔早已埋下:龙骨是敖翊辰的逆鳞,蛇蜕藏着风若琳的执念,而她腕间的骨镯,根本就是古镜的碎片。
“我们该走了。”她将泡烂的和离书塞进云澈澜衣襟,“去御书房,看一场好戏。”潭水在她脚边凝成霜花,每朵花蕊里都映着她不同的模样——原始时代的鹿筱,民国的陆晚晴,还有此刻夏朝的她。
龙吟声越来越近,敖翊辰的虚影在潭面一闪而过,却在触到她目光时碎成星光。鹿筱摸向发间的木槿簪,簪头的宝石突然裂开,掉出卷细如发丝的纸条,上面是柳逸尘的字迹:“镜碎则双生现,霜融方见真心。”
云澈澜突然拽着她狂奔,火把光里,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身后追来的狐影、蛇影、龙影叠在一起,在宫墙上织成幅荒诞的画。而寒潭之上,木槿花正逆着季节绽放,每片花瓣都沾着霜,像极了民国冬天窗上的冰花。